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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空感觉夏娃这话好像没什么道理,但又好像有点道理。
无论如何,她对于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弄丢鳞片一事十分懊恼,从不犯错的妖就是这样,一旦搞砸了某件事便容易钻牛角尖,产生自我怀疑,为了让长空好受一点,夏娃跟斩楼还真和她按照来时路在都城逛了一圈。
鳞片不翼而飞,长空怒吃五十二个牛肉烧饼来纾解苦痛,这还是她首次放纵食欲,比起斩楼来不遑多让。
都城卖牛肉烧饼的少说有几十家,这是她们吃遍后认为味道最佳的一家,因为吃上了瘾,所以连打尖的客栈都在铺子附近。
老板手艺好人也拽,每天只有早上卖饼,不到中午就通通卖光,每次斩楼都凭借自己那大个头一路冲锋陷阵,很没素质的挤开人群然后全部包圆,搞得排在她后头的人怨声载道,哪里来的傻大个,看着精瘦精瘦的,却长了个无底洞的肚子!
今天也是一样,由于长空心情不好,斩楼忍痛让出了自己那份烧饼,她都被自己的同伴爱感动了。
迎着后面人群敢怒不敢言的目光,斩楼嚣张地把装满牛肉烧饼的麻袋往肩膀上一扛,反正她皮糙肉厚不怕烫。
“老板,老板你说话啊老板,这我们每天都买不着,全让她给买走了,你倒是管管哪!”
卖光烧饼后便托着长烟管吞云吐雾的老板懒洋洋地说:“人家来买,我总不能不卖,你去别人家买一样。”
别看她爱抽旱烟,却是个顶讲究的人,每日做烧饼时,必定沐浴干净穿上专门用来做饼的衣服,裹上头巾戴上鱼鳔做的薄手套,唯一的爱好便是抽两口,为此特意在都城最大的金楼定了金镶玉的烟管,抽的烟丝也俱为上品,每个月卖烧饼赚的钱,几乎全投了进去。
旁人家做生意,不说对客人点头哈腰,至少也笑脸相迎,烧饼铺老板可好,对谁都爱答不理,她独居,每日只管做饼卖饼,到了点若没卖完直接关门,偏偏她这手艺一骑绝尘,别人家的牛肉烧饼也好吃,却怎么都无法同她比。
夏娃斩楼长空都没吃腻,因此斩楼每日起大早来排队,到了她便全包,甭管几百个通通带走,怎么能让排在她后头的客人不来气?
但看看斩楼那惊人的体格,这气不散也得消。
斩楼背着一大袋牛肉烧饼穿过人群,周围的怨念她全接收到了,却不痛不痒,还挤眉弄眼的挑衅。
老板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圈,烟雾缭绕中,她的面容显得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开始赶人:“行了行了,都卖完了,一天到晚的没事儿做是怎么的,跑我店门口堵着不走?快走快走,老娘要去睡回笼觉了。”
没买到烧饼的客人们心碎不已,要不是好这一口,谁天天来排队?该死的大个子,明天她们天不亮就来!
老板听到这抱怨,嘲笑道:“爱来不来,反正天不亮我不开门。”
斩楼住的房间窗户恰好正对这家烧饼铺,而且她仗着身手好,连客栈大门都不走,直接从窗户往下跳,有时来买烧饼的客人明明比她离铺子近,却还是因身手比不上被她捷足先登。
世外修士虽不与凡人来往,但人间妖魔横行,修士们难免入世降妖伏魔,所以虽然斩楼穿得破破烂烂,人也邋里邋遢,完全没有一丁点儿高人气质,可她那从三层楼往下跃的身法已然证明她不一般,最开始买不到烧饼的客人甚至连抱怨两句都不敢。
后来不知是谁先嘟哝了几句,诸如你是猪吗买这么多一点也不给别人留之类的,当时斩楼顺着声音看过来时,可把客人们吓了一大跳,谁知她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哈哈大笑而后扬长而去,之后再有人说她,她也不痛不痒,所以……
所以到了现在,很多客人明知买不到冯老板家的烧饼却还是往这边赶,纯粹就是为了跟斩楼争个高低,毕竟这种接触到高人的经历于她们还是很少见的。
都城安全到连**都没有,更别说妖魔鬼怪,京兆府的大牢直接空了十几年,衙役们除了巡逻几乎无事可做,因为都城连柳市都没有……
冯老板出声赶人后,客人们纷纷散去,她也准备去睡回笼觉,刚走没两步,身后便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老板,请问烧饼还有没有的卖?”
冯老板扭头瞅了一眼,是个腰间别着剑的英气女子,便摆摆手表示没了。
女子很是惊讶:“这么早就卖光了,你家的生意很好啊。”
冯老板把烟管朝墙上敲了敲,落了些许烟灰,漫不经心地指点道:“附近到处都是卖吃的,隔条街的金二家,味道虽不及我家,却也算不错的了,你可以去那儿买。”
说着便要进屋将门关上,谁知女子却出声留人:“老板且慢!在下有事想请教一二。”
一锭银子被放在了冯老板身边的窗台上,她瞥了眼,问:“什么事?”
女子问:“这段时间,不知都城可有发生过什么了不得的事?譬如哪里闹鬼,哪里有妖怪一类?”
冯老板伸手将银锭子拿起,刚把玩没两下,扑哧一声乐了,“你打哪儿来啊?不是我们都城人吧?”
女子茫然:“这和我问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冯老板又抽了口旱烟:“你是除妖师?还是修士?”
女子:“……是修士。”
“这就难怪了。”冯老板露出了然的表情,“若是除妖师,大抵也不会往这儿来,在都城你们可找不到生意,这里不闹鬼也没有妖,你来错地方了,赶紧走吧。”
她在这开了快二十年店,因为手艺好,不知多少人来买牛肉烧饼,所以也见了听了不少趣闻,比如那些来昆古国闯荡的除妖师,基本都是志得意满的来,面黄肌瘦的走,除妖师不能像修士那样辟谷,但都城没有妖怪让她们抓,所以为了糊口,她们只能当街卖艺赚点辛苦钱。
怎么说呢,都城人民都看腻了,时间一长,除妖师们口耳相传,前来都城的越来越少,冯老板得有三四年没见过了。
和除妖师相比,修士要少得多,但修士来了也没用啊。
“都城没有妖怪跟鬼让你抓,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女子已经到了这里,怎么可能别人说一句便离开?而且她今日来买牛肉烧饼只是顺便,并非目的。
她谢过冯老板的提点,又去了隔条街的金二家买了一包牛肉烧饼,但却并没有去都城内的任何一家客栈,而是七拐八绕逐渐远离人群,最后停在一家义庄门口。
因着百姓安居乐意,义庄内的无名尸体都少了许多,如今只有一个耳聋的老婆婆在此守庄,官府每隔半月会给她送米面菜肉供她生活。其实按照她的年纪,早该搬去城郊的养济院了,但这位婆婆自觉虽耳朵不好使,身子骨却硬朗,完全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没必要去养济院吃白饭,便留在了义庄,一住便是十几年。
女子将买到的烧饼悄悄放在了义庄灶房的锅台上,一会儿文婆婆要来做饭,正巧能看见。
义庄很大,以前是给官府停放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用的,腾出来后空空荡荡破破旧旧,文婆婆爱干净,将这里打理的连个蜘蛛网都找不到,她老人家还在院子里种菜,时不时会有流浪猫跑来打野食,吃完了就走,相当缺德。
女子来到最靠西的一间屋,这里堆放着一些早已风化的破棺材,因为已经没用了,官府的人来时,便会帮忙劈一些做柴火烧,文婆婆平日不往这屋来。
屋里还有几个人,尽是男子,如此也不难想象为何女子要买了食物穿越大半个都城回义庄来了。
连边城对男子的管束都那般严苛,何况都城?若有男子被发现在街上走动,轻则自己丧命,重则连累家族,因此各家对自家男儿再三监管,生怕他们坏了规矩。外来的男除妖师跟男修?除非有城内人家愿意接收,并且还要出一大笔安置费,还有七天的逗留时间限制,否则他们连进城都难。
去客栈打尖更是想都别想,哪家客栈都不收,否则一旦被查到,那便是家破人亡,朝廷管得极严,没人敢顶风作案。
所以这一波修士,真是过五关斩六将,吃尽苦头才到达的都城。
“年尔师姐,外面什么情况?”
名叫年尔的女修先是将买来的牛肉烧饼跟水递过来,她之所以会买牛肉烧饼,便是因自己是外来人,若到处乱跑难免引人注目,便谎称爱吃牛肉,特意跑遍了都城的牛肉烧饼铺子,找到最地道的那家,主要目的却是观察都城状况。
年尔没有回答问话之人,而是转头问一位白衣男修,如此破旧不堪的环境,却因这位白衣男修的存在蓬荜生辉。
“南大哥,你说都城内有妖,是真的吗?”
他生得十分俊美,剑眉星目,眉宇间自有一股悲悯,宛如神祇,说是光芒万丈也不过。
此时他正与年尔四目相对,闻言坚定点头:“不会有错,城内不仅有妖,还有魔。”
一行四人中,年尔与另外两位正在啃烧饼的男修皆出身天剑门。众所周知,五大名门中,天剑门最穷,真正让剑修穷的其实不是修炼所需的法器或灵阵,而是她们打架后损坏物品所需的赔偿,那可真是一笔惊人的支出。
所以五大名门中,入世最多的也是天剑门,主打的就是一个赚钱还债,攒钱就是为了还钱。
此番两位师弟入世历练,却遭遇危机撕碎了求救符,身为师姐,离师弟又最近的年尔立即赶来,结果这俩师弟根本不是被妖魔鬼怪抓住,而是不懂昆古国的规矩闯了祸,正被城主缉拿要砍头。
年尔将他俩救下,原本打算送回宗门受罚,半路上却遇到了名叫南香鸣的男修,对方光风霁月,姿容绝世,温文尔雅又忧心忡忡,年尔的两名师弟连忙告诉他,让他赶紧离开昆古国,说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
南香鸣却说都城内妖魔横行,身为修道之人不可置之不理,年尔闻言,稍作考虑便决定一同前来。
她将两位师弟从监牢带走,便等于欠了昆古国的因果,若是能除妖降魔救昆古国于水火,这桩因果也能了结。
两个连辟谷都没做到的师弟同样想来,他们太清楚因果对修士的影响,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很可能在最终渡劫时成为功亏一篑的心魔,他们也想跟昆古国做个了断。
不过,两人非常讨厌昆古国的环境,不说是怨气冲天,也是时有埋怨。
“师姐,你吃不?这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烧饼了!”
一位师弟殷勤地递上一个烧饼,但已辟谷的年尔早已习惯抑制口腹之欲,因此摇头表示拒绝,她眉头微蹙:“可是我在都城中打听到,帝王福泽深厚,都城从未出现过妖魔鬼怪,更是没有什么奇怪之事发生。”
南香鸣轻拂衣袖,雪白的掌心便浮现出一枚不停响动的金色铃铛,他向年尔师姐弟三人解释道:“此乃响魔铃,方圆千里内但凡出现魔气便会不停响动,直至魔气消失。”
年尔有心想问这等厉害的法器自己怎地从没听说过,又怕交浅言深冒犯对方。
一个师弟狠狠咬了口烧饼,气呼呼道:“我看昆古国这些人,跟妖魔鬼怪也没什么区别!我跟师哥不就是在外头走了两圈吗?就要把我们给抓起来砍脑袋,还有没有天理了?男人就不是人啊?”
年尔闻言,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说,官府要抓你们,你们乖乖被抓也就是了,我也好将你们赎出来。结果呢?你们非要反抗,还打伤了好几个差役,人家能不砍你们么?”
本来这事儿没那么复杂,她可以在城内找人帮忙接收师弟们,正好刚赚了点钱,可这俩不仅无视昆古国律法,还当众痛击官府的人,害得她们只能到处躲藏,人稍微多点的地方就不敢去。
被师姐不客气地训了,另一个师弟很委屈:“但我们就是在大街上逛了逛,什么坏事都没做,是昆古国太不讲理了。”
说完他还想找共鸣:“你说对不对,南大哥?昆古国很讨厌对吧?明明皇帝是男人,却根本不把男人当人,我不服!”
南香鸣轻咳一声,没有说话,年尔瞪了师弟一眼:“凡人自有凡人的规则,你们既已拜入天剑门,便应当遵守门规,不得与凡人擅起冲突。各个国家风土人情皆有不同,入乡随俗的道理,你们难道不懂?早在入世历练之前,掌门就应该讲过了吧?”
这几乎是修士们默认的规则,认可凡人、尊重凡人,否则便与修行有碍。
过多的掺和进人间之事,只会乱了道心。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啊!”师弟反驳,“师姐,你是没看到昆古国的男人有多可怜,他们连家门都不能出,而且连姓名都被剥夺了,明明是昆古国不对……”
话没说完,已被年尔打断,年轻的剑修冷若冰霜地问:“那又如何?”
“与你我何干?”
师弟畏惧师姐,但又不甘心,只敢小声反驳:“你是女人你当然感受不到,可我们是男人,就很能感同身受啊……哪有男人活得像昆古国这样的……太奇怪了……”
“就是!”另一个师弟义愤填膺,“师姐,你不知道,昆古国居然还有柳、柳市!她们随意买卖和处置家中男人,让他们在欢馆中以色侍人,男子汉顶天立地,怎能受如此之辱!”
要不是他们死活不肯走,又是同门,年尔早不想管这两个棒槌师弟了,她讽刺道:“这会儿你们倒是什么都懂,也什么都看明白了,怎么不见你们去踏平溪西国的青楼?那里被迫卖身的女人比男人多得多。”
她真不明白,有什么好看不惯的?除了昆古国外,另外几个国家哪个不是男权当道,哪个国家缺了被买卖的女人?昆古国不过是和其它国家反了过来,看两个师弟这德性,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塌了。
一个师弟说:“那、那不一样。”
年尔:“有什么不一样?”
师弟嘟哝道:“昆古国又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女尊国,她们最开始也是男人当权,是女人抢了男人的权,才把国家变得如此乌烟瘴气。”
南香鸣闻言,不由得轻声道:“两位又怎能确定,诸如溪西国之类,最开始不是女人当权呢?”
年尔哼道:“南大哥说得对,你们就知道它们不是从女人手中抢的权?”
没等两个师弟说话,她把剑往地上一插:“总之你们给我记住,既然想了结与昆古国的这份因果,就不要到处乱跑,妖怪也好魔族也好,都不需要你们这两个半瓶子水出手,听见了没?”
两人不愿意听话又不敢不听,最终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
教训好了师弟们,年尔再次问向南香鸣:“南大哥,你能确定妖魔的方位吗?我可以前去排查,并在尽可能不影响凡人的前提下将其收服。”
南香鸣摇摇头:“响魔铃是我家传宝物,只有南家人方可驱使,若要确定妖魔方位,你是做不到的。”
年尔忧愁极了,那要怎么办?
她看着那小小一枚响魔铃,一开始她对南香鸣也有所提防,担心对方图谋不轨,然而南香鸣不仅品貌出众气质不俗,出手也很是大方。散修也并非尽数是穷困潦倒之人,有一部分人追逐自由厌恶束缚,便会脱离门派自立门户,虽是散修却很有家传底蕴,想来南香鸣便是这样的出身。
对方的修为比两个师弟强不少,比起自己则差一些,但家学渊源深厚,能驱使响魔铃便是最好的证明。
南香鸣曾将响魔铃交给年尔把玩,在年尔手里,这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金铃,完全起不到定位妖魔的作用。
都城若真有魔,不知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这时,外头忽地传来响动,像是有人踩塌了砖块,年尔立刻前去查看,门一开,却听一声软绵绵的喵呜,一只通体乌黑毫无杂色,油光水滑的皮毛甚至透出点点鲜红的猫儿从墙头上跳下来,脚下正是一块碎成两半的砖。
原来是缺德猫来吃饭。
黑猫又称玄猫,有趋吉避凶的本领,这只黑猫也不例外。
它瞥了眼年尔,分明未成精,年尔却愣是从它那双竖瞳里看出了“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了啊臭人类”威胁。
然而这只对她充满敌意,嚣张又傲慢的大黑猫,在看到文婆婆的一瞬间便立马躺下翻肚皮,然后不停地蹭老太太裤腿,还在老太太给它倒饭时伸出爪子勾住老太太的手腕。
老太太摸了它十几下它才满足,把脑袋埋进饭盆大快朵颐。
随后又来了黄白、三花、狸花……总之老太太舍不得离开义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些到点就来蹭饭的猫。
由于耳聋,文婆婆并没有听见西屋的说话声,年尔一开始到这里藏身时还担心被发现,直到得知老太太耳朵听不见,说话才敢加大音量。
黑猫吃完饭,优雅地坐在一边舔毛洗脸,时不时看向西屋的方向,那里有陌生的两脚兽,虽然它不喜欢人类,但每天给它供奉食物的信徒可不能不管,万一这几个两脚兽想谋财害命呢?
黑猫喵喵叫了几声,吃得最凶的三花猫喵嗷喵嗷的回应,如果有懂猫语的人在这里,一定能听出来它们在说什么。
黑猫:为了明天的,后天的,大后天的以及以后的饭,一定要把信徒给老娘看好咯!
三花:喵喵喵,老大放心喵,小的一定帮你看好信徒喵!
这只黑猫的确尚未成精,然而离成精也相差不远了,它本就极通人性,长年累月吃老婆婆的饭,被对方真心实意的对待,胜过仙人抚顶点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