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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啊??
啊???
净心目瞪口呆,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离谱的场景,也因此脑海中除了淳朴的啊?之外,再反应不出任何能概括如此荒谬之事的词语。
被砍了胯|下的这位老哥因为剧痛,身体下意识弯曲成虾,伸手去捂,然后他的刀就误伤了右手边另一位老哥,这回倒是没伤到那半两肉,而是直接划破了大腿动脉,那血喷得哟,比过年时她偷偷在府衙院子里放的烟花还要刺激。
被割了大腿动脉的老哥往后倒,正好砸中身后那名厄运儿,后脑勺直撞鼻梁,鼻血喷薄的同时,人晕了过去,然后割了大腿动脉的老哥,就一屁股坐到了这位的刀刃上。
这可真是大刀剌屁股,开了大眼了。
这边四人集体扑街,另一边还有三个,凶神恶煞张牙舞爪,他们倒没摔跤,也没误伤彼此,就是突然集体捂住肚子,三个人肚子齐刷刷呱呱咕咕的叫,然后一阵恶臭弥漫到了空中,净心被熏得差点儿死过去。
原来是他们几人逃亡这些天,在山里啥玩意儿都吃,什么脏的臭的,为了活命全往肚子里塞。
要不怎么说老天爱恶人,如此乱吃,竟没有一人食物中毒,还一直生龙活虎活蹦乱跳。
直到现在。
胡乱吃下去的食物搅动着肠胃,肚肠子疼得抽筋打结,这下别想着谋财害命了,还是想想哪里有水可以洗裤子吧。
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啊!以前净心最佩服的是大人,不费吹灰之力占领鄄州,要武力有武力,要智力有智力,能打心又脏简直无敌。
但这一切在小宝儿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大人武力值高,是要每日早起锻炼身体的,大人聪明,从早到晚也要忙于公务,还要跟人勾心斗角来回推拉算计,但小宝儿不需要这些,她只是坐在马车里喝糖水吃糕点,开开心心随便玩,打劫的七名贼寇便倒下了。
净心捂住口鼻,因为那三人肚子还在叫,而且疯狂放臭屁,感觉整个世界都被污染了。
关键他们还在喷射呢,再这样下去,会活活拉死吧?
于宝珍吃不下了,马车车帘格挡能力再强,也抵不住这股惊人的臭气,连拉车的马儿都哕了几声,净心当机立断拉动缰绳,可以绕路的,虽然会多花几个时辰,但总比从脏地方踩过去强。
还在喘气的流寇们奋力伸出手,发出虚弱气音:“救、救命……”
然而马儿已飞快迈动四蹄,恨不得永远逃离这污秽之地。
净心沉默沉默再沉默,她之前一直为自己想出把马知州做成人烛的想法而骄傲,现在她却觉得,真正的神奇不是处心积虑,而是无心插柳,看那七个流寇,一时间她都不知道他们跟马知州谁更惨一点。
人会生老病死,吃饭噎死喝水呛死意外死,但活活拉死还真是头一回见。要不是味儿大了点,净心还蛮想围观全程的,这回给她以后的刑讯智慧增加些许灵感,就是这个味儿吧,得想法子处理一下。
于宝珍一脸天真捧了块她刚才尝了觉得好吃的糕点过来:“净心姐姐,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净心:……
谢谢,但我吃不下。
只要一闭眼,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就还会在眼前像走马灯一样来回闪烁,明明已经跑出了这么远,可那气味却阴魂不散,真不知道这小胖孩怎么吃得下。
这边一路恍恍惚惚,另一边净心不在,罗老师只能暂时替班,然后工作了不到半天她就想走!
在学堂里带几个熊孩子算得上什么,她体弱多病弱不禁风,如此之重的工作量未免太过为难她了!
可惜,她走不了,而且罗老师跟净心一样,都是嘴上抱怨,手跟眼前却没停过。但她的身体比净心要差一些,因此每隔一个时辰左右便要歇上一歇。
只要一想到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子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与田地,日后不必再被冠以某氏这样的称呼,不至于从一个家迁徙到另外一个家,一生荣辱皆系于旁人,这些辛苦便都是可以容忍的。
以前思及旧事,罗老师总是肝肠寸断,现在她却想着,不知何时才能成就大事,这样她好回家分一分家产。
当初离家出走,身上只带了点细软,如今想想着实亏得慌。
休息时罗老师也闲不下来,她随意翻了几本卷宗,在看到其中一页的内容后忽地一惊:“大人,您想在鄄州北开垦土地?种什么?”
鄄州北那边的地能种什么呀!沙质土杂质颇多,蓄水能力又差,每年亩产量能有鄄州其它地方的一半就不错了,连豪强大户都看不上。
了了对净心冷言相向,是因为对方值得,但罗老师温柔细心,她的态度便也不错,至少那种“连个孩子都保护不了就死在外面吧”之类的话,罗老师是不会听到的。
“你再往后翻。”
罗老师闻言,遂又翻开一页,面上惊奇之色愈发明显:“棉花?花生?土豆?这些是……”
了了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岳家船队仓库中找到的。”
罗老师知道府衙这边一直在找一些海外才有的农作物,据说亩产量高又好种植,且一年两熟甚至一年三熟的都有,如果能成功推广种植,老百姓便不会再饿肚子。但岳家的船队带回来的东西太多,里头倒是有些种子,比如橡胶树咖啡豆之类的,前者据大人说用途很大,后者嘛……反正罗老师喝不惯。
库房堆积颇多,大家根本分辨不出什么种子能用什么种子没用,还有一些种子因长时间无人问津发霉腐烂,找出来的种子还不知要如何种植——所以农事部门的同僚们一直很头疼。
“这么快就找到了?”
罗老师惊讶极了,了了朝她看了眼,罗老师忽然心领神会,哦!她知道了!
前天刚到府衙时,她带宝儿去拜见大人,随后退下,因为有旧日同伴前来叙旧,再加上于宝珍是个社交悍匪,跟净心打得火热,罗老师干脆让净心带着宝儿玩去,估摸着就是那时候的事儿!
“这孩子可真是……”刹那间,罗老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内心的震撼,“如此气运,对她而言,算是一件好事么?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知晓……”
了了淡淡道:“天命之子,顺天而行,有何不可?”
罗老师愣了下,随即从了了的话中听出了些异样,她惊讶道:“大人?”
了了道:“你手头那批学生,让闪电暂时接手,等于宝珍回来,你便跟她一同留下。”
罗老师很喜欢于宝珍,但这并不代表她会愿意让于宝珍取代了了的位置:“大人,您真的要将这未竟的大事,交给宝儿那个孩子?她还太小了!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再说了,青衣卫不会服气她一个小孩子的!”
了了奇怪地看着她:“只是将她视作继承者,我又不是要不久于人世。”
罗老师松了口气,但接下来了了的话让她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罗氏一族素有风骨,名满天下,延绵百年,出过无数名士能臣。罗素,你比他们差在何处?”
罗老师一怔。
随即与了了四目相对,大脑一片空白。
她比罗氏一族男儿,差在何处?差在学问不够,胆识不足,还是胸中不曾怀有天下?
罗氏女亦有美名,或于危难时挺身而出劝谏帝王,或为明志慷慨赴死,她们家出过贤名在外的皇后,出过不畏权贵的诰命夫人,还出过以身殉国的七岁幼女……世人皆知罗氏女品貌双全,才学不亚于男子,因而求娶者多如过江之鲫。
那她罗素,为什么不能做名士,不能做能臣?
既然祖父可以,父亲和兄长也可以,为什么她不行?
就这样偏安一隅,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这就够了吗?就能满足了吗?她的才能与学识,只在一个小镇开一家学堂,然后记录当地风土人情,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了了只问了这么一句,并没有想过一定要罗素回答。
罗素心乱如麻,像一片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水花四溅。
夏娃全程没有说话,她想不明白的事情,仍旧想不明白。
而原本计划行程为七天的净心,只用了三天便结束了一个来回,要不是路况太差,连官道都磕磕绊绊到处是土坑,她还能回来的更快!
“大人!大人!”
她像一阵风刮进书房,两只手没闲着,一手拎着状况外的于宝珍,另一手则拎着麻布编的布兜,里头不是别的,正是铁矿结核。
“还真有!鄄州北真的有铁矿,且不止一座!”
直到现在,净心都无法形容在于宝珍随手一指,自己也随便一找的地方接连发现三座铁矿后是种什么心情,当时她差点没把于宝珍提起来抖一抖,看这孩子身上是不是有鳞片啊羽毛什么的,不然正常人哪里有这种运气?
“三座!三座啊!”
说到这里,净心的手都在颤抖,她把于宝珍丢到椅子上,再打开布兜给了了看里头的铁矿结核。
按理说鄄州北即便有铁矿,也不算特别奇怪,老罗不是说了,府志里曾提到疑似铁矿的东西,但是!鄄州北荒凉贫穷是出了名的,即便有铁矿,也不该质量如此之好!
比起净心激动到语无伦次,了了淡定许多,她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看了眼于宝珍。
不知为何,于宝珍在她面前就乖得很,坐在椅子里不乱扭不乱跑,还从随身小荷包里摸出一块糖咂咂有声。
这次出行,净心从不信神佛到重度迷信,总算是彻底见识到了于宝珍的神奇之处,她靠近了了,压低嗓音:“大人,咱们不能把这孩子放走,她能为我们所用还好,若是落到旁人手中……”
那副危险至极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将于宝珍灭口。
了了道:“带她去见罗素,之后她的事,由罗素负责即可。”
净心想问为什么,但又知道了了做的决定不容置喙,“那这铁矿……”
“你要是闲着无聊,开采之事便交由你来负责。”
一听这话,净心二话不说拎起于宝珍就走人,开什么玩笑,她的差事还不够多吗?每天光是算账就足够她痛苦的了,再添一份,是想年纪轻轻英年早逝?
待净心离开,了了才伸手捏起一块铁矿结核,夏娃稀奇道:“三座铁矿,这未免太过奢侈了,若是本来便存在的还好,如果不是……那不知要消耗多少能量。”
像于宝珍身上的特殊母神系统,会比普通母神系统需要更多的能量消耗,反正从夏娃的角度来看极其不划算,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事,直接让普通系统绑定宿主,然后安排宿主长大成人不也一样么?
投入特殊形式的母神系统,能量耗损是一方面,主系统怎么就那么肯定,被绑定者会正确使用系统,不会走弯路?这根本是不可控的。
而且,恕夏娃眼拙,她不觉得于宝珍有什么特殊之处,一个毛毛躁躁的小屁孩,到底有哪里值得母神系统为其投入如此之多的心血?
病毒系统之所以不愿意投入特殊子系统,一来是没有那种能力,二来便是不舍得消耗能量,所以夏娃就更更更不能理解了。
一个人运气再好,也不可能逆天到于宝珍这个地步,这并不代表于宝珍是天命之子,只能表明在这“气运”之后,有许多“灵魂”自愿为其付出。
没有血缘关系,没有利益纠葛,为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投入如此之多,母神系统的创造者及被绑定的那些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短时间内,夏娃恐怕是找不到答案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思抉择后,罗素决意留在府衙,但她放心不下甲班的几个学生,大小鱼还好,双胞胎是肯定能跟着她的,宝儿也不用操心,倒是旺旺跟青宁,不知是否有办法将这两个孩子也带过来。
乙班跟丙班的学生换老师反倒没什么问题。
净心在得知罗素的担忧后,说道:“那个叫旺旺的孩子,我看你不用太担心。”
在罗老师不解的眼神中,净心好心解释道:“我记得这孩子是独生子,父亲便是入赘的,家里做主的是母亲,既然旺旺将继承家业,那她家中对她势必抱有期望,若知道她能随你来府城学习,恐怕高兴还来不及。”
说的不好听一点,一个县城中的商人,拿什么跟官府斗?哪怕不是为了旺旺,只为跟官府搞好关系,孩子家里人也不会拒绝。
“反倒是另一个叫青宁的孩子,怕得多费点心了。”
像这种出身官宦人家,父亲又名声在外的,比商户人家规矩多,也更死板。
“不过呢,你也不必担心。”
说着话,净心一把勾住罗素的脖子,一副姐俩好的模样:“一个小小县丞,实在不行,让大人帮忙即可。”
罗素没好气地把她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你说的倒轻巧。青宁这孩子心思重,想得也多,我看她对家中情意颇深,若真的拿大人压其父,迫使她随我来府衙,她怕是不会开心的。”
作为曾与青宁情况相似的人,罗老师很能理解那种感觉。
自由总是伴随着痛苦与矛盾,挺过来便能迎接新生,退缩……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于宝珍是最好搞定的,她本来就是恋家的小孩,对她来说,府衙比于家村好玩多了,这里的姐姐们都有时间跟她玩,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目光看她,更不会有人悄悄去找大人或老师,说一些诸如“别人家都疼男娃你家怎么疼女娃”、“女娃总是要嫁人的不能惯着”、“你家宝珍这么大了连火都不会烧以后怎么找婆家”……之类听了便让人火大的话。
简而言之,府衙里充满了她的同类,她在这里生活的如鱼得水。
回家还有偶尔阴阳怪气的大堂嫂呢,以及隔壁那个时不时便凑过来生了满肚子坏水的于毛蛋。
罗老师出身名家,十分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于老抠得知孙女被看重,将有机会去府城读书,心里又是骄傲又是不舍,但他其实清楚,不放宝儿去,宝儿运气再好,这一生也看得到头,村子里能有什么出路呢?
隔壁村的老童生都得花双倍束脩才愿意教他家宝儿。
罗老师在于家人这里没有受到什么阻碍,而且孩子跟她走了又不是一去不回,每个月都会有三天假期,到时候会有马车接送,家里人不必太担心。
大小鱼不用说,她俩本来便是被青衣卫救的小孩,在哪里生活都一样。
旺旺家中进展也很顺利,其母更是亲自将女儿送到罗老师身边,并向其叩首感谢,罗老师将她扶起来,见这位女子眼神清明神情坚毅,又能以女儿身在如此不利的环境中守住并发扬家业,当时她的人才雷达便响了。
净心不天天叫嚷着不想管账,想转去刑讯么?大人又计划开荒办厂,手头能用的人才当真不多。
她们这些人里头,真正读书识字的很少,即便大人将她们安排到岗位上也无法胜任,因此有很长一段时间,大人不得不继续用马知州的人。
“申掌柜。”
旺旺家中姓申,申家是本县出名的粮商,因此人人都称其为申掌柜。
“若申掌柜有时间,不如随我同去府城,见一见我家大人?”
旁边的旺旺一听母亲能与自己同去,当下高兴地一蹦三尺高:“娘!娘!一起去!一起去!”
申掌柜也不是蠢人,若能被引见给贵人,自然再好不过,谁会嫌自己赚的钱少呢?
“那就多谢罗老师了。”
这边愉快达成共识,到了青宁家中,罗老师却碰了个软钉子。
稀奇的是,青宁那当县丞的爹并没有反对女儿跟随罗素去府城读书,因他自个儿便当了十年县城,始终无法往上升,如今知道女儿的老师在府城颇有人脉,他还想走一走这关系呢,自然不会反对。
反对的是青宁的母亲。
县丞夫人当初将女儿送去女学,为的是让女儿学好规矩,知书达礼,这样日后嫁入高门才不被人瞧不起。她心心念念为女儿考虑,为此不惜与少年时期龃龉颇深的表姐重新打好关系,只因表姐夫家在京城,其夫亦是京官,若能走表姐的路子,她还用操心女儿的后半生么?
千万别像她,嫁了个没出息的丈夫,只名声好听有什么用,当了十年县城,这破地方的一砖一瓦她都看腻了!
青宁在向母亲说明老师想带自己去府城时,被严厉的母亲逼问出了自己偷偷调入甲班一事,县丞夫人勃然大怒,在她看来,罗素绝不是一位好夫子!她的女儿要调班,身为夫子却隐瞒不谈,安的是个什么心?
如今又要将女儿带去府城,简直不知所谓!
所以当罗老师亲自上门时,县丞夫人甚至不让青宁出来见客,她毫不客气地对罗老师说:“我儿年纪尚幼,我与老爷只盼望她此生平平安安,那滔天的富贵,我们不曾想过,罗老师还是请回吧。”
罗老师早想过会有阻力,她也不忍见青宁如此蹉跎一生,因此哪怕县丞夫人态度不好,她依旧含笑以对:“夫人此言差矣,青宁虽年幼,却聪明伶俐,又生了一颗玲珑心,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府城女学能有这样的学生,是我们的荣幸。”
县丞夫人冷笑道:“我只怕好好的女儿去了,回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万一有那等阳奉阴违、不知怀揣什么心的夫子,将我女儿带坏,这责任又谁来负?”
罗老师一听,知道这是青宁调班的事儿没瞒住,她语重心长道:“夫人,此乃我的过错,青宁聪颖过人,我实在不忍见她这样有灵气的孩子蹉跎时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县丞夫人怒道,“罗老师,我敬你是青宁的夫子,才对你多加礼遇,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你自己不嫁人,难道还要唆使青宁学你这般离经叛道?!”
简直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