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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朵的死亡昭示着与花共生之人生命的终结,只要没有受到致命伤害,生长在身上的花朵便不会消失,这是花之大陆居民们生来便有的认知。
了了彻底掐断霍利的生命象征后,朝两只尖叫不休的小精灵看来一眼,它们立刻便像被掐住脖子一般双手捂嘴,而白洋自进入异世界以来,第一次看见如此鲜血淋漓的场面,死者还是曾经朝夕相处的圣者,毕竟在这之前,即便是怪种的死亡方式也都比较温和,没有到处喷溅流淌的血肉,只有爆炸或是化作雾气消散。
白洋被吓得浑身无力,瘫倒在地,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实的,更不敢相信这都是新同伴做的。
为什么?
她想问为什么?
可是身上使不出力气,嘴巴发不出声音,她想扑过去查看霍利的情况,大脑此时却是一片空白,无法进行思考,只能眼睁睁看着新同伴在杀了圣者后,夺走了他的力量,然后扬长而去。
不,你不能走。
白洋是这样想的,她试图伸出手去捉住将要离去的同伴,但身体却僵硬地无法动弹,桃花权杖所化作的陌刀似乎也感受到了战士的反叛,从贯穿霍利身体的模样重新变回权杖。
粉红色的华丽权杖上簇满盛放桃花,如今已被鲜血染红,血顺着娇嫩的花瓣往下流淌,滴答滴答落至地面,桃花染血,令人不寒而栗。
“不……”白洋使劲浑身解数,终于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已经走到中心出口的了了,原本该是听不见这气若游丝的声音的,可她却停下了脚步。白洋泪眼迷蒙的看着她,希望她不要如此不负责任的离去,哪怕给出一个杀害霍利的理由。
但白洋失望了,由始至终她只能看见了了的背影,透着残酷与无情的冰冷背影,甚至于连头都没有回。
“该接受现实了。”
这是了了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随之便消失无踪,白洋倒坐在地上,桃花与山茶两只小精灵躲在她的头发里瑟瑟发抖,她想通知其它同伴,可手是抖的心是颤的,接着便看见在圣者的七窍中,开始有枝叶生长。
花之大陆的居民们死亡后会化作植物,圣者也不例外,死亡并不意味着终结。
但这一幕对白洋而言,冲击力不可谓不大,她做梦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亲眼目睹圣者如何化作春泥。枝叶生长时,尸身难免会因此发出动静,看得白洋毛骨悚然。她手脚并用,坐在地上往后退,耳边不停回荡着了了离开前留下的那最后一句话。
该接受现实了。
沉溺于异世界的游侠身份,何尝不是对现实的一种逃避?但即便意识生活在如此和平美好的大陆,白洋也时常感到不适,可这里比起她真正的生活,好的不是一星半点,何必睁开眼睛,何必那么敏感?
圣者的死亡悄无声息,白洋不敢去看他的尸体,她甚至不敢和这具尸体独处,好不容易身上积攒了些许力气,白洋立刻选择往外跑,她忘了要通知其它同伴,忘了要告知花之大陆的居民……总之她什么都忘了,她只想逃。
“都几点了还不起来!”
来自母亲的熟悉喝斥声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被一把拉开的窗帘,自窗外映照进来的刺眼阳光洒在眼睛上,白洋直愣愣躺着,看着上方的天花板,然后被子叫人一把掀开。
“赶紧起来去锻炼!你也减减肥,别一天到晚躺着。昨天媒人又跟我说了,人家嫌你太胖,我真是要被你活活气死。”
中年女人拿着扫把一边扫地,嘴里絮絮叨叨:“都二十七八的人了,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找不着,嘴上说要考公,连着好几年没考上,给你找对象吧,人家又看不上你,真不知道生你有什么用。”
白洋沉默地从床上坐起来,穿着拖鞋进了洗手间。
母亲看她这副锯嘴葫芦样儿,愈发气不打一处来:“说你两句怎么了,一说你就使脸色给我看,我欠你的啊!有本事吃喝拉撒别找我,真是跟你爸一个样!”
白洋像往常一样洗脸刷牙去客厅吃早饭,父亲在旁边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哥哥起得晚,早餐没时间吃,还在打扫卫生的母亲见他急着出门,连忙扯了个塑料袋,把包子鸡蛋装了进去,追到门口,塞进了哥哥的包里。
一回头看见白洋,又生气了:“还坐这儿剥鸡蛋,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迟到了我看你怎么办!”
父亲推了推眼镜:“一大早的你就吼孩子,能不能好好说话?”
母亲气道:“就你会做好人,你要有手,早给白松把早餐装起来了,这么点小事也得我来干,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这辈子才找你!”
白洋听得心力交瘁,她眼前还回放着圣者死亡的那一幕,所以食欲全无,一颗鸡蛋怎么也咽不下肚,匆匆起身拿起包去上班。
因为想要多一点时间考公,她现在在一家公司做文员,每天工作七小时,工资不高,但时间还算充裕。其实她不是真的考不上,光笔试白洋就过了三回,结果在面试环节次次铩羽而归,家人从期待到催促,同事们的询问,朋友的关心,都让白洋感觉很焦躁。
她个子不高,也就一米六出头,体重却有七十五公斤,大学毕业到现在相了无数回亲,没有一次成功的,可能是因为她不够漂亮,工作不稳定,还有就是胖。
白洋已经足足两年没有吃过一块蛋糕,平时连奶糖都不敢吃,任何甜食对她来说都像不定|时|炸|弹,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能瘦下去。
像她这样平凡的不能再平凡,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闪光点的人,突然被选中成为战士,去拯救一个濒临灭亡的异世界,这对白洋来说太难得了,她从没想过自己也能变成“英雄”。
一米六,一百五十斤,长相平凡的人,也配拯救世界吗?
当时,她是这样询问圣者的。
圣者温柔笑着,将花之权杖交给了她,权杖到手的一刹那,白洋便发觉自己有了转变,身上的赘肉瞬间消失,腰肢变细胸脯变挺皮肤变白,平凡的容貌也变得立体,她穿上了自己一直以来渴望却从不敢穿的贴身白色长裙。
贴身显身材,白色显胖,长裙显矮——白洋只敢喜欢。
可成为花之少女的她,却能完美驾驭要求如此之高的长裙,不仅如此,她还可以尽情穿短裙短裤,她大方地露出笔直纤细的长腿,享受着花之大陆居民们的赞美和追捧……那是白洋从来没有得到过的。
她沉溺于那样美好的世界里,自己成为人群的焦点,然而越是如此,醒来时越是煎熬。
权杖会诚实地反映出持有者的心,她渴望成为什么样,权杖就会把她塑造成什么样,但想要真正变美,便只能通过努力提高人气,获得荣誉值。只要进入决胜局,就能真正变成自己最想要的模样,什么拯救异世界啊,维护大陆和平呀,这些不过是通往决胜局的阶梯。
她根本不在乎花之大陆是否和平,她只想变美,只想让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惊艳、后悔!
其余几人大约也是如此,在现实中她们恐怕迎面相遇都不会认出对方,白洋也耻于被人得知,花之少女团的队长,竟然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胖子。
白洋像往常一样度过了平淡的一天,回到家后,因为她没有及时去厨房帮忙,又挨了母亲一顿数落,她从厨房出来后,父亲跟她说:“洋洋别在意你妈,她呀就是更年期到了,看谁都不顺眼想吼个两句,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白洋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她想问,那妈为什么不这么骂哥哥呢?哥哥从来没进过厨房不是吗?
以及她还想问问父亲,为什么你不进去帮忙呢?你进去的话她不就不会骂我了吗?而且为什么家务活理所应当都是妈干,别人做就是“帮忙”?
但为了家庭和谐,白洋忍住了。
晚饭要等哥哥到家才开始吃,饭桌上母亲老话重提,跟白洋说又给她找了个对象,这周末去见见。
前几年母亲也着急她结婚的事,但没有今年这么急,白洋知道是因为哥哥跟女朋友感情稳定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她这个当妹妹的要是再不嫁出去,家里这三室一厅就太挤了。
而且她先结婚的话,收的礼金也能转给哥哥那边做彩礼。
“我吃饱了。”
白洋把碗筷一推,转身回屋,母亲在后头生气,说真是白生养了她云云。
白洋心烦气躁,她扑倒在床上,又爬起来对着穿衣镜看自己,花之大陆的白洋与现实中的白洋判若两人,如果真的能变漂亮就好了。
作为家里的女儿,白洋向来贴心懂事,知道母亲心情不好,会主动去承担拖地洗碗的家务,因为爸爸跟哥哥都不做,她要是也不帮忙,妈妈还不得累死?
可她永远无法让母亲满意,反倒还要做母亲的情绪垃圾桶,听她喋喋不休的抱怨父亲又偷偷抽烟,哥哥把换下的袜子乱丢……
最最让白洋不解的,是母亲总是跟她说父亲多么多么差,哥哥多么多么不懂事,听得白洋义愤填膺,觉得母亲只有自己了,她一定要做个好女儿,和母亲坚定统一战线——然而次日清晨,母亲还是任劳任怨地起床做早餐,给父亲洗衣服,给哥哥收拾房间。
勤快的女儿让母亲省心,母亲只要照顾丈夫和儿子就好了。
越长大越压抑,越清醒越痛苦,白洋钻进被子里用枕头压住脑袋,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等意识进入花之大陆,白洋又变成了穿着白色长裙优雅美丽的少女。圣者死亡后,没有人能通知她们怪种的出现,所以当白洋进入花之大陆后,只看见到处都是滚滚黑烟,异变的危险怪种正在肆虐建筑,居民们仓皇逃窜,有些人跑得慢了,立刻就会被普通怪种扑倒。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刺鼻的血腥气,白洋从未在花之大陆闻到这种味道,花之大陆是香甜的,柔和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事到如今没有功夫去猜测,白洋迅速挥动山茶权杖进入战斗状态,她踩着花朵向浓烟最为严重处飞去,同时让山茶小精灵通知其它同伴:花之大陆陷入危机,请马上前来支援!
这次的危险怪种已经异变到了足有五米高,随着养料增加,怪种的异变速度也会加快,所以游侠团必须在它彻底完成异变前将其打倒,否则便会招来无法控制的后果。
危险怪种的外表看起来像是一只大型苍蝇,头部长有两颗凸出复眼,由于体型增大,这两颗复眼看上去极为诡异恐怖,当其转动时,更是叫人毛骨悚然。
它背上的翅膀震动时会发出一种奇怪音波,处于音波范围的人类会不自觉向其靠近,主动成为它的饵食,白茶试着发出治愈气息,但收效甚微,而仅凭她一人,显然是无法将危险怪种击退的。
与危险怪种相比,踩着花朵飞在空中的花之少女脆弱无比,白洋施展了数个技能都毫无效果,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蓝灵吕青及半见三人赶到,集齐四人之力,总算是将危险怪种击退数步。
没等她们高兴,危险怪种的体型再次膨胀,从五米直接翻倍,这让刚刚还因合击效果高兴的四人瞬间不祥感拉满,果然,下一秒!
危险怪种所发出的音波便冲击到了她们身上,四人朝着不同方向被击落,重重摔进已坍塌的建筑群中。
像这样的情况,她们以前也遇到过,但每一次都能很快站起来,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这一次却不一样。
首先是蓝灵,她想起身时却发觉腿部剧痛无比,原来是坠落时小腿被一块脱落的厚重墙皮砸到,使不上劲儿了。
吕青则是无法控制内心深处的恐惧,她不过是十一岁的小女孩,战斗经验也不算丰富。
半见与白洋在冲出建筑群重新飞起来后,惊觉没有看见蓝灵和吕青,只靠她们俩,绝对不会是危险怪种的对手,眼见又一次音波攻击来到,两人对视一眼,当机立断决定先走为妙,随即分别向两边飞下去,白洋带走蓝灵,吕青带走半见,传送回大陆中心。
大陆中心只有圣者与游侠团才能进入,对其它人不可见,危险怪种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来,但一进入,蓝灵等人便惊呆了,怎么会这样?
即便身体上已经生长出花木,可她们仍旧能一眼认出圣者的面容。
前所未有的危机,出师不捷的沮丧,与看见这一幕的惊恐结合在一起,没有人能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这是怎么回事?”半见喃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圣者,霍利怎么会——他、他是死了吗?”
“我不信!”吕青猛地摇头,又不敢看霍利的尸体,便用双手捂住眼睛,以此自欺欺人。
蓝灵一瘸一拐走上前去,她不懂为什么这才不到一天,花之大陆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了呢?她怎么不在?白洋,你不是跟她一起值班的吗?发生什么事了你说啊!”
见白洋不说话,蓝灵的不安感愈发强烈:“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洋仍旧盯着她看,好一会儿才开口,可说出来的话并不是蓝灵想听的。
她说:“你的妆花了。”
这是不可能的。
至少在今天之前不可能。
即便敌人再强大,即便她们受伤,即便灰头土脸,花之少女团的游侠们也一定是无比美丽的,光彩照人时有熠熠生辉的美,满身伤痕时是战损的美,哪怕跌落谷底大陆爆炸世界毁灭,她们也不会失去美的自由。
可蓝灵的妆花了。
不用看,白洋猜测自己也一定是这样。
蓝灵连忙伸手摸脸,再一看,一手的灰,加上些口脂的红,还有睫毛的黑,以及眼影的细碎亮片,可想而知这副花脸模样有多么滑稽。比起妆花,她还能感受到身体露出的部位一阵阵火辣辣的痛。
因为穿得都是裙子,甭管长裙短裙百褶裙,战斗时都会露出腿,跪在地上会破,擦到石块会流血,从空中坠落也会生出大片大片淤青,严重些甚至可能致命——但这不应该在花之大陆发生呀,这里是异世界,拥有花之气息的她们受伤致死,也绝不会变得丑陋。
吕青泪眼汪汪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霍利怎么会死?我们离开时他明明还好好的。”
半见则急切道:“了了呢?她比我们都强,要是她在,一定能打败怪种,快、快联系上她,她是不是回到现实中去了?快让她回来呀!”
三人各有各的惊慌失措,白洋缓缓摇了摇头:“……她不会来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利,就是她杀的。”
提起此事,白洋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她杀了霍利,夺走了圣者的力量,导致花之大陆防护罩消失,这肯定也是怪种们异变如此迅速,以及我们的身体发生变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