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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喜欢蜂蜜芥末酱,就有人喜欢芝士蛋黄酱,有人喜欢蒜香酱油口,就有人喜欢甜辣味,之前做面包,樊珈弄了一大堆芝士,虽然对于尚食局的宫人们来说,咸甜口跟甜辣口有点点奇怪,但吃多了还真就容易上瘾,而且,尚食局居然还有一麻袋柠檬!
这玩意儿是库房那边给的,说是从南方某个偏远地区送来的新奇水果,可惜滋味太坏,酸得人舌根发苦,这种水果也能吃?
樊珈笑出猪叫,她吃炸鸡最喜欢的就是番茄酱跟雪花柠檬酱,原以为大右没番茄也没柠檬,谁知道竟给了她这样一个大惊喜!
“这东西真的能吃?”尚食女官狐疑地问。
“能吃,但不能直接吃,更多的是作为调味。”樊珈冲她嘿嘿一笑,“您就瞧好了吧!”
雪花柠檬酱的制作方法十分简单,以蛋黄酱为主,滴入适量柠檬汁与蜂蜜,再切一点柠檬果肉进去,搅拌均匀即可,配炸鸡吃极为清爽,油炸食品的确是香,但吃多了容易腻,有柠檬恰到好处的缓解,哪怕吃饱了的人,至少也能再来一块。
剩下的鸡爪子樊珈不舍得丢,现在有了柠檬,正好可以做酸辣无骨鸡爪,鸡叉骨可以油炸,鸡杂中午与蔬菜爆炒,大料去腥,便再下饭不过,就连鸡毛都可以收集起来做毽子掸子笤帚,谁说鸡浑身不是宝?
唯一可惜的,便是没有啤酒可以配,奶茶跟炸鸡的适配度只能说无限趋近于零,冬季宫中的水果只供应各宫主子,蜂蜜柠檬茶只能说是勉勉强强。
宠妃系统:“请宿主查看真爱值20的奖励。”
樊珈随便看了下眼就直了,这个系统更新后真的比之前有诱惑力,真爱值20的奖励是“啤酒酿造方法”!
樊珈对变美和变有钱都没有执念,她很满意自己的身体,钱的话只需吃喝不愁,惟独一个弱点:嘴馋爱吃,像她这种能坐绝不站能躺绝不坐的人,能在大冬天顶着寒风凌晨四点起床跨越半个城市只为吃一碗早摊豆腐脑,可以想见来到大右后,骤然缩减的饮食种类对她伤害有多大。
宫廷御膳有宫廷御膳的美味,樊珈给尚食女官打下手,偶尔也能尝尝,她觉得自己命里不适合做宠妃,这些御膳好吃是好吃,但不对她的胃,她是俗人,她喜欢重油重辣,睡梦中都在跟麻辣烫螺蛳粉鸳鸯火锅水煮鱼双宿双飞。
樊珈在尚食局做新菜是很轻松的,尚食女官很看好她,给她分配了好几个助手,樊珈吩咐一声她们就会手脚麻利地处理好食材端上来,她只要下锅就成,甚至自己不做,口头指挥别人做也行。
所以虽然没酿过啤酒,樊珈还是信心十足。
中午她去鹊巢宫送饭,香喷喷的炸鸡用油纸包了里三层外三层,打开时还在冒热气,香味儿瞬间席卷大殿,樊珈充满期待地看着无名,希望她能给出评价。
可惜,无名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这也是她感觉自己很奇怪的地方,食物的香气如此迷人,腹中饥肠辘辘,但总像是隔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迷雾,七情六欲好像都在从冷宫醒来那一刻彻底消失了——食欲也是其中一种。
“不喜欢吗?”樊珈不敢相信,怎么会有十三四岁的小孩能抵抗炸鸡?要知道她上初中时,曾为了去一家新开的炸鸡店逃过课,此后更是魂牵梦绕到恨不得变成炸鸡店老板的女儿,这样就能天天吃炸鸡了,变身无果后她建议老妈把小吃店改成炸鸡店,差点儿被揍出三里地。
“肯定是酱料的原因,炸鸡最经典的搭配还是要数番茄酱,可惜大右没有番茄。”
无名对炸鸡不是很有兴趣,却对樊珈口中的番茄产生好奇:“什么是番茄?”
“就是一种圆圆的红通通的像小灯笼一样的蔬菜,可以生吃可以炒菜,凉拌放糖或者和鸡蛋一起炒,还能做成酱,而且营养价值很高,酸酸甜甜超好吃的!”
说着,樊珈双手托腮努力回想:“但现在大右还没有呢,好像是由一位传教士带入中原,至于具体时间,我反正是不记得了,我历史学得不好,嘿嘿。”
自打与无名绑定后,樊珈开始放飞自我,跟个漏勺一样什么都敢说,“除了番茄之外,还有土豆呀玉米呀辣椒呀棉花呀红薯呀……这些大右都还没有呢。”
“哪里才有?”
“海外吧!”樊珈想了想,“就是大海的尽头,但大右有海禁呢。”
“如果去到海外,就能找到这些吗?”
樊珈点头:“可以的,但具体在哪里我并不知道,反正它们绝对存在。”
无名若有所思:“你跟我说说,它们长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功效。”
樊珈也没多想,只以为无名在冷宫憋久了,便绘声绘色向她描述起土豆玉米辣椒棉花红薯的模样,着重强调了其美味以及产量,尤其是土豆,她真的好想吃薯条。
一提到土豆她的话匣子便滔滔不绝,无名耐心十足地听她讲了“土豆的108种做法”,眼眸微眯。
“还有棉花也很重要!”樊珈握起拳头,“你是不知道,宫里的主子们冬天可以烧地龙跟炭盆,被子是绫罗绸缎,可穷人就惨了,被面不是葛布就是麻布,里面填充干草啊芦花啊柳絮之类的东西,看着老大一坨,实际上根本不保暖,我同屋的宫女月季,她说她们村子里每年都要冻死好多人呢。”
在现代时樊珈嫌棉花被重,都盖羽绒被鸭绒被,又轻快又保暖,实在冷得不行还有暖气,而在古代,想要一床棉花被子都是奢求。
樊珈说这些纯粹是因为话唠,毕竟除了无名她也没地儿说去,至于掉马什么的,她早不在意了,无名是看破不说破,对于樊珈时不时口出惊人一事接受的也十分自然。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樊珈问,“要想办法从鹊巢宫出去吗?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既然已经绑定了攻略对象,她当然要事事为对方考虑。
无名缓缓道:“若想出去,早出去了。”
但以什么身份出去,出去后会被怎样对待,这是很大的问题。
现在萧琰才是名正言顺的十一皇子,而“宜年”没有了名字,存在也被抹去,出去不难,可出去后,等待她的选择不会很多。
曹妃恨她,皇帝厌弃她,天底下最尊贵的这批人都不拿她当回事,像对待个玩意儿一样将她打发,这样出去很有尊严吗?
“出去,也不一定安全。”
樊珈被无名这话吓了一跳,“不安全?难道还有人想要你的命?之前皇帝可都发话了。”
无名问:“即便如此,又能怎样?我若死了,他会追查真相严惩凶手吗?”
樊珈哑口无言,半晌,她喃喃道:“那要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冷宫吧?说真的,这几天我感觉越来越冷,乔尚食说每年过年这段时间都会下大雪,我看这屋顶兴许都要被雪压垮,不管怎么说,总得找个人修一修吧?”
无名想了想,问:“先前你说,有法子治好我的腿,此话当真?”
樊珈不敢说大话,点头:“至少有七成把握。”
无名心想,够了。
“不过你不要对我抱太大希望啊,我怕到时候害你失望,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到底对不对。”
樊珈慌了,她最怕别人对自己期望值过高,会让她感觉很有压力。
无名:“我相信你。”
樊珈眼睛瞪得溜圆:“你、你相信我?”
无名颔首。
樊珈倒抽一口气,感觉自己心跳的特别快,紧接着无名又问:“所以,你大概需要多久时间?给我一个准数。”
樊珈扒拉着手指头:“……最早也得过年吧,现在肯定不行。”
一直到出了鹊巢宫,樊珈才收到宠妃系统的提示,然后她就看见真爱值已经跳到了十五,当下给她激动的,辣椒酱到手了,啤酒方子也不远了!
“诶,你这次怎么这么爽快啊,直接给了15点真爱值?”
宠妃系统回答道:“这是根据实际情况自动增长的,上次她跟你说了很多心里话,这次呢,她亲口说出她相信你这四个字,这无异于是一种誓言,所以真爱值涨得快。”
樊珈拉长语调表示了解,之后每日更是勤勤恳恳做任务攒积分,本来她还想薅宠妃系统羊毛,跟宠妃系统说她不要辣椒酱也行,可以直接给她辣椒,她自己做,结果宠妃系统答应的好好的,却给了樊珈一包煮熟的红辣椒!
神经病啊!
她是想拿到新鲜辣椒看能不能做种,给熟辣椒还不如辣椒酱呢,省得她动手。
“请宿主切勿投机取巧,诚实生活。”
樊珈哼哼两声,辣椒酱她不敢拿出来,只能偷摸着自己吃,怕其它人尝了问她这是什么做的,又是怎么做的,她可回答不上来。
时间过得飞快,腊月第一天京城便迎来一场大雪,晚上樊珈被冻得瑟瑟发抖,同屋的宫女们两两一床彼此取暖,她还算好的,在灶上做事不算冷,洗菜的宫女就倒霉了,没几天便生出满手冻疮,看得樊珈都害怕。
“今儿这雪怎么下这么大啊?”
司馔女官说着,往路旁的雪堆里插了一根不能再用的筷子,雪花像一大团一大团棉絮从空中往下掉,很快就将整个尚食局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子,负责扫雪的宫人出去没一会儿,头上肩膀就落满了,即便如此,依旧得继续扫,不扫不行。
别说下雪下雨,就是打雷闪电,宫人们仍要各司其职,不能偷懒。
“这才腊月初一。”尤尚食皱着眉,“看这天,不会这么快停,秋叶,你现在就去鹊巢宫把晚膳送了吧,免得一会儿雪厚不好走,鹊巢宫那段路恐怕不会这么频繁扫。”
樊珈乖乖应声,赶忙来取食盒,到了鹊巢宫却发现无名没有待在殿内,而是坐在走廊下,腿上盖着毯子,衣衫单薄。
“你疯了吧!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少,不怕冻出毛病来?”
无名不能自己行走,又不喜欢旁人靠近,幸好显宗皇帝发话后,内务府那边给她拨了个木质轮椅,不过她很少用。
樊珈先把轮椅推进去,然后赶紧把被子拽过来给无名披上,不经意间触碰到对方的皮肤,冻得她抽了口凉气,好冷!冷得有种灼烧感!
“你不冷啊?”望着对方面无表情的脸,樊珈震撼地问。
无名摇头,目光看向殿外,一阵寒风刮过,卷起一片雪花往殿内扑来,樊珈连忙去把门关上,饶是如此,风声呼呼一如鬼啸,听着怪瘆人的。
“樊珈。”
“嗯?”
“你有想过,现在的你,是你吗?”
樊珈被问的心跳漏了一拍,还以为自己穿越者的身份被看透,回答的干巴巴:“什、什么意思?”
“有过去的全部记忆,就能证明我是我吗?”
“那你不是你,还能是谁呢?”樊珈不解。
无名闻言,瞥过来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樊珈走到她跟前蹲下,仰头看坐在床上的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啊,难道你觉得你不是你?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看过一些很有趣的,啊,就是话本子之类的,里头呢,有穿越、重生、夺舍……等等等等各种各样的情节,所以你要是觉得你不是你,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有关自己究竟是不是自己这个问题,无名在很久以前便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今天这场雪,又让她脑海中产生了某种疑惑,比起“人”,她觉得自己更像这漫天冰雪。
“跟你说个秘密吧。”樊珈拍了下手,开始斟酌措辞,“其实有时候我也分不清我到底是谁,别人叫我秋叶,只有你叫我樊珈,我不知道是想一直做秋叶,不让人忘记秋叶呢,还是希望有个人能记得我叫樊珈,我想记住秋叶,又怕樊珈被人忘记,是不是挺别扭的?”
樊珈从没想过改名,别人叫她秋叶时,她应的很爽快,因为她自己也想记住可怜的小秋叶,但她怕时间久了,自己会忘记曾经生活在怎样的一个时代,忘记还有老妈在等她回家,到了最后,她怕自己都会把自己忘记。
她想坚持的再久一点,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要被这个可怕的皇宫吞噬,不要被同化的轻视生命,那是独属樊珈的品质,她要牢牢记住。
明明不能接受卑躬屈膝,却还是为了活命弯下膝盖,第一次下跪时樊珈别扭极了,第二次也很难受,可是当她跪了第三次、第四次……第十次、第二十次……她发现自己居然不再抗拒这种礼仪了,甚至还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下跪就会死,比起死,跪下来磕个头算什么呢?
樊珈真怕未来有一天,自己会想:不害人就会死,比起死,害个人算什么?不做奴才就会死,做个奴才又算什么?
她最珍贵的,不仅仅是这条得来不易的新生命,还有她的尊严,她的自由,她无拘无束的灵魂。
“……哈哈。”
樊珈挠头,冲无名干笑:“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是不是很奇怪?哎呀,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反正我的想法就是,不管我是谁,我总得活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对吧?”
无名望着她,好一会,点了点头。
樊珈笑得更灿烂了:“我还是很开心的,你话这么少,肯定不爱嚼舌根,不然我才不会什么都跟你说呢,万一你给我抖搂出去,人家拿我当妖怪抓起来怎么办?”
这时,无名冷不丁问道:“你知道当年偷龙转凤的幕后主使是谁么?”
樊珈:“我母鸡啊,你知道?”
无名看着她:“你确定想要知道?如果我告诉你,你就再也无法从我这条贼船上抽身了。”
樊珈舔舔嘴唇,“你、你少吓唬我,我天天给你送饭,早就被盯上了。所以到底是谁?”
“你猜。”
樊珈:?
她怒了:“你猜我猜不猜?”
无名没有跟她玩绕口令,“这个人你也认识,你还在她手中吃过亏,险些丧命。”
樊珈脸色一变,没敢说出名字,只做了口型:胡娴妃?
在无名点头后,她皱着脸:“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是天天都待在冷宫吗?而且你不是说,你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无名冷淡道:“你以为皇帝为何不处罚以女代男的曹妃,还屡次补偿于她?”
樊珈仔细思考后试探着问:“难道皇帝知道是胡娴妃做的,所以干脆两边都轻轻放过?胡娴妃换人的事儿,曹妃拿女儿顶替皇子的事儿,就这么……过了?”
说完,她感觉无名看自己的眼神有那么点像在看弱智,悻悻然道:“那不然呢?”
“曹妃有孕之前,胡娴妃已育有一子,宫中有子的嫔妃更是不止她一人,她何必铤而走险,冒着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做下这等损人不利己之事?难道,就为了往后十四年,看着曹妃嘴硬心虚?”
樊珈感觉这番话透露出了某个很了不得的信息:“你的意思是?”
“自然是皇帝授意的。”
这一点,她从冷宫醒来后便想到了,从她身世被揭穿再到一切尘埃落定,皇帝的反应太过平淡,无名躺在鹊巢宫的破床上时,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那日在场所有人的表情、眼神,以及肢体动作。
“准确点来说,是皇帝促成的。”
樊珈双手扶住太阳穴:“等等等等,先打住,他这么做的意义呢?”
“谁说没有意义?”无名反问。
樊珈:“所以,意义是什么?”
“胡家树大招风,胡娴妃的祖父更是桃李满门,在读书人中地位超然,其父乃封疆大吏,掌有兵权,若你是皇帝,卧榻之侧,可否容他人酣睡?”
历史学得再不好,樊珈也知道什么叫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实际上大多数时候,狡兔跟飞鸟尚未死绝,走狗与良弓便已被束之高阁,历朝历代绞尽脑汁集权的皇帝还少么?有些甚至根本不给理由,直接将人骗入宫来,众人一拥而上将其斩杀,以这等不甚光彩的方式抢回权力。
皇帝嘛,做出什么丧良心的事都不奇怪。
当今太子便是胡娴妃所出长子,皇帝当初立太子是出自真心,还是受胡家压迫不得而知,但无名敢肯定,皇帝一定不会为太子留一个强势的外家,与一位强势的母亲。
“据说胡娴妃与皇帝乃是青梅竹马,少时有约,情意既如此之深,又怎能见他的心思被旁人勾走?”
樊珈感觉跟听天书一样,每个人都有几百个心眼子,她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那你说,曹妃母子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吗?先前宫里人都说呢,十一殿下运气好,被换走了居然还能活下来,奉命将他掐死的嬷嬷心善,找了个死婴替代,将他交给一户商人养育,所以才学品行如此出挑。”
听无名轻哼一声后,樊珈试探着问:“……这难道也是假的?”
“即便曹妃母子不知,皇帝也会让他们得知。他要的不是扳倒一个胡娴妃或是太子,他要的,是那棵参天大树轰然倒塌,所有的权力重归于手。”
“有谁比我更适合做这把刀呢?”
樊珈看着面色冰冷的无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半晌,她小声说:“要不等腿好了,你就想办法出宫吧,以后都别再回来了,这里套路太多人心太复杂,还是普通人的日子自由。”
无名反问:“谁说普通人的日子自由?你是普通人,你自由么?”
樊珈被她问得说不出话,着实没法说出自由二字,小秋叶生来坎坷,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她爹卖她天经地义,卖她的钱拿去给哥哥娶媳妇理所应当,进了宫被娘娘打死更是没处说理,一辈子攒巴攒巴,到头来一看,除了苦还是苦,这吃人的封建社会哪有什么自由可言?
最自由的,永远是权力最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