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什么意思?”朱见深不懂。
李青拿起桌上的茶杯,用食指顶着杯底内部,另一只手拨转杯子,随着他的动作,茶杯很快旋转起来。
少顷,李青停下拨转动作,茶杯依旧在旋转,甚至在李青停下的一刹那,茶杯旋转更快。
“这个就叫惯性。”李青解释,“大明亦然,它太大了,旋转起来不易,可一旦旋转起来,想让它立即停下也很艰难。”
顿了顿,“也可以称作滞后性,比方说一个好的国策,在施行最初往往见不到效果,这需要时间发酵,再比方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你这么说,朕就明白了。”朱见深缓缓点头,“不过,人口增长依旧巨大啊。”
“这是因为人口基数太大了,”李青道,“你不要只盯着数量,要看比例。”
朱见深狐疑道:“也就是说,未来大明人口的涨幅比例……会逐渐降低?”
“当然,”李青点头,“百姓只是淳朴,却不傻,自会做出最优解,但不可否认的是,大明将会在相当长的时间段内,保持碾压历朝历代的最高人口。”
“会保持多久?”
“至少百年。”李青沉声说。
闻言,朱见深又紧张起来,惊道:“现在都快一万万又三千万了,等到惯性停止,估计都要奔着一万万又五千万去了,还要维持百年……这,这可如何是好?”
李青也有些头大,海量的人口若是碰上大面积天灾……别说朱见深,他都心惊肉跳。
大明国力强盛不假,可如此庞大的人口……实在有些负担过重。
最紧要,也是最现实的问题必须重视——如何活下去?
百姓质朴、知足常乐,却也有最基本的需求,温饱。
可若是活都活不下去的话,那便只能造反了。
他们想活下去,这没什么错。
“粮食问题要解决。”李青说。
朱见深点头:“问题是如何解决?”
“……想办法。”李青惨然苦笑,“你放心,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大明都能挺得住,我会寻求突破。”
朱见深也没再说什么,李青的辛苦、付出,他都明白,他身为天子,实不该将担子尽数压在李青一人身上。
“嗯…。”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两人一时间也无太好应对之法,便暂且先搁置,转移了话题。
就土司事宜展开探讨……
幸赖,这方面,倒是没什么可担忧的,尽管土司抵触心理强烈,却也翻不起太大浪花,好好运作,只需过个两三代人,便能彻底完成融合。
朱见深政治天赋十分卓越,战略眼光独到,二人几乎没有分歧,相谈甚欢。
末了,李青补了句:“现在朝局趋于稳定,你可以适当放松一下,不过,也别把力气都用到女人身上去。”
“这你都知道?”朱见深惊奇,“你该不会在朕身边安插亲信了吧?”
“我有那么闲吗?”
“那你是咋知道的?”
“呃……”李青脸上一热,继而板着脸道,“你看你都虚成啥样了。”
朱见深:“……李青你放肆!”
他愤然起身,到了门口,却又驻足,回身讪讪道:“那个……你可有良方?”
“节制。”
“……再见。”朱见深鼻子差点气歪了,转身便走。
李青没有起身相送,枯坐在椅上,思索破局之法。
诚然,那一天还很遥远,但,这么庞大的国家,不未雨绸缪,事到临头再想办法可就晚了。
拉海外诸国入伙,形成一个经济体,却能有效缓解大明的问题,不过,怕是也难以根治。
还是得寻求突破……
李青捏了捏眉头,叹道:“也不知转型行不行得通,若是能彻底走上工业化……唉,资本之路又和皇权相冲突,难搞啊!”
朱见深好不容易削弱了官僚机构臃肿,打击了富绅违法走私生意,若是大力度扶持官绅……他必然坚决抵触。
那样做,他的努力就付之东流了。
“慢慢来吧,资本也只是有萌芽雏形,即便朱见深同意,现阶段也不具备足够条件……”李青轻声自语,“不过,抽空还是去一趟交趾吧,不管未来走哪条路,交趾这个贸易补给线,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他上次去交趾,还是朱祁镇做皇帝的时候,不知不觉间,三十余年过去,那里现在如何,他也不太清楚。
就连憨憨,都走二十多年了……
“再歇数日,就动身吧。”李青不是沉迷享受之人,有了想法便去做。
无非就是辛苦些,这么多年下来,他都习惯了。
~
次日。
李青吃早饭回来,少年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他回来,微微一礼,“早。”
“早。”李青讷讷点头:不是,你还真不客气啊?
左右待不了几日了,李青也没说什么,开门邀少年进院儿。
他提了提手上的油纸袋,“你早饭吃没,这包子还热乎呢。”
“吃过了。”王守仁说道,“你看的真准,我昨日回去就有些身体不适,找郎中一看,还真是受了凉,吃了服药,现在好多了。”
“……还格竹子?”
“当然。”王守仁点头,“我可不是轻易放弃之人。”
说着,径直走向那一小片竹林。
李青倒也没打击他,缓步跟过去,道:“我过几日就要走了,你若真喜欢这竹林,就送你了。”
见少年欲讲理,李青补充:“不砍它,移植你家去。”
王守仁沉吟了下,微微摇头:“还是算了,你若走了,我便格其他竹子,这竹子本就在这儿,就还让它在这儿吧。”
“那成。”李青不强求,啃着包子问:“在京师住的习惯吗?”
“还行。”王守仁没了之前高冷,也可能是因为李青这个很有眼缘的人要走了,他变得健谈起来,“父亲高中后,我们一家便迁至京师,至今已有三年,起初还真不习惯,这里比浙..江要冷不少,不过几年下来,也渐渐适应了。”
少年年岁不大,言谈举止却处处透着老成。
李青忍不住道:“你还真是跟常人不同。”
“是不同,”王守仁点头,“母亲怀胎过十月才生下我,祖母说我出生前夕,她梦见天神衣绯玉,云中鼓吹,抱着一赤子,从天而降,祖父便给我取名‘云’,不过,我到5岁时仍不会说话,家人四处求医问神,有一僧人说我‘道’破,所以我就改了名,叫王守仁,寓意……那日圣上已经说了。”
“我倒觉得还是小云好听。”李青笑了笑,转而道:“五岁时你都记事了吧,为何不会说话呢?”
“开不了口。”
“……这可真够玄乎的。”李青摸了摸鼻子,好奇问:“所以,你觉得自己从小异于常人,有圣贤之姿?”
王守仁想了想,轻轻摇头:“倒也不是因为这个,我就是……”
顿了下,他坦诚道:“我有种……或许你觉得是错觉,但我就是认为,我是要做圣贤的人。”
少年的话狂妄至极,但少年的神情却无比认真,眼神笃定且又真诚。
显然,这是他的实话,至少,他真就是这么认为。
李青竟也说不出反驳的话,笑道:“那你可得努力了,圣贤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王守仁点头:“你呢,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李青。”
“字呢?”
“没有。”
“号呢?”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我连字都没有,哪儿来的号?”
王守仁惊诧道:“莫非,你还没有及冠?”
“很早很早就及冠了,就是单纯的不想取表字。”李青耸耸肩,“我这人最怕麻烦。”
这回换王守仁费解了,“先生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彼此彼此。”李青笑笑,打趣道:“不过你可是要成圣贤的,我怎担得‘先生’一词?叫我李青便是。”
“这怎可使得?”王守仁摇头。
在这时代,尤其是读书人,直呼其名可是很无礼的。
李青却道:“名字不就是让人称呼的吗?不然起名干嘛,你说呢?”
“呃……”王守仁还真无法反驳,苦笑道:“先生果真与众不同。”
顿了下,“凭昨日‘清净’,你便担得起。”
李青玩味道:“那我可赚大了,圣贤都叫我先生。”
王守仁知道他是打趣,却也不气恼,微笑点头:“你要去哪儿啊?”
“一个很远的地方,”李青笑着说:“兴许这次一别,咱们以后都不会相见了。”
“那可真是遗憾。”王守仁轻叹惋惜,“你是为国事奔波,对吧?”
李青微微吃惊:“何出此言?”
“这个,不难看出。”王守仁很轻松的说。
“你这小伙还真颇具慧根,”李青不否认,认真说:“好好读书,真做了圣贤,为国为民。”
王守仁点头,随即又是一叹:“不过,那一天应该还很远,我昨日仔细想了想,你说的很对,格竹子是做不了圣贤的。”
“那你还格?”
“这也是人生之积累,不是吗?”
李青:“……”
不知怎的,李青遇上这少年,总是无言以对。
若是敌人,他定要让其尝尝他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