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许乐冬一听丈夫这话,就明白他是冲哪桩事发火。
几天前,翠西诈骗及假冒注册商标案的主办警I官,联系许乐冬,希望她能接受上海电视台法制栏目的采访,讲述受骗上当的经历,许乐冬没什么犹豫,就去了。
许乐冬以为,自己既然已将报案经过与丈夫说过,丈夫除了吃惊外也没多问,那么,后续的处理就不必再占用工作繁忙的姜喆的时间。
不料他那么抵触自己接受采访。
此刻,在客厅玩赛车组装的小儿姜子涛,被爸爸对妈妈的斥责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玩具,呆呆地望着门口。
许乐冬把球鞋放上鞋架子,柔声对保姆道:“宋姐,你先给俩娃洗水果吃,我和爸爸去书间里说事。”
女儿姜子涵毕竟满11岁了,小姑娘心性又普遍成熟得早,她甚至比宋姐反应还快些,主动开口道:“我带弟弟做水果拼盘。子涛,来。”
子涛听话地跟着姐姐和保姆,去处理食物了。
夫妻二人走进主卧,许乐冬将门轻轻关上。
“姜喆,当着孩子的面,你讲话前,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情绪?”许乐冬坐在梳妆台前,尽量平静地对丈夫说道。
姜喆鼻子里哼了声,插腰走到窗边,又走回来,盯着妻子:“那我问你,你呢?你又能不能控制一下你喜欢出风头的情绪?你那天和我讲了报案抓人的事,我有多放一句屁吗?是,你许乐冬聪明警惕,当年做合规岗当炮灰真是屈才了,你应该去做审计啊,查案子多牛啊你!行,我娶到了那么能干的老婆,帮家里挽回了六位数的损失,我给你发光荣榜。那十六万赃款,等公安通知你去领回来,你就搁你卡里,爱买啥买啥,爱买你习惯的那一堆下沉市场最喜欢的国货,都随你便。可是许乐冬,你怎么会傻到去上电视呢?”
许乐冬压着嗓音,但也针锋相对:“姜喆你有点社会人的意识好不好?警方和记者,都很有工作责任心,我作为报案人,应该尽量配合他们吧?他们也同时采访了那个品牌的上海地区总裁,这就是个法制新闻,不是什么我要去走红毯出风头。我们受害人站出来有什么不对吗?那不光是感谢警方帮我们追回损失、惩罚坏人,更是让其他消费者有机会看到,减少今后上当的……”
许乐冬“可能”俩字儿还没出口,姜喆就不耐烦地打断她:“你知道今天中午,我好不容易能和公司几个管委会的老大吃饭,包厢电视里放出你的镜头时,我有多丢脸吗?张志文那个小人,一刻都没含糊,直接笑里藏刀地拿我开涮,说真没想到,姜总这个首席风险官,被个小小的柜姐耍了。”
姜喆说的“张志文”,是他任职的“中”字头券商的财务总监,正与姜喆这个首席风险官,争夺进入管委会的名额。
但男人之间,做起虚情假意的戏来,比甄嬛传的后宫嫔妃们还演技爆表。
暗斗不明争。
姜喆半个月前邀请两位独董来家里吃饭时,特意叫上了张志文。
一顿家宴吃得谈笑风生,端的是:毫无情感,全凭技巧。
当时,姜喆瞥见张太太的手袋,还对众人打趣道:“看到伐,我和张总,那在普遍疼老婆的上海男人里,也算排名靠前了。我们给老婆买东西,从来不会肉痛的,什么配货成本,不存在的,只要老婆高兴,大家说对伐?老婆,把你那只稀有皮的铂金包,也拿出来和张太太交流交流。”
张志文则笑呵呵地对张太太道:“对对,你们女人有女人最喜欢的话题。交流好了,你喜欢的话,也去订一只。”
张太太,就是加了许乐冬微信后,告诉她手袋可能有问题的那位“吹哨者”。
只听姜喆继续发泄道:“许乐冬,你晓得把张志文当走狗的一个大佬,当时听了以后怎么接的戏吗?人家笑嘻嘻地讲,好唻,网民又有段子编了:股民还没跳楼呢,这家中字头券商的女员工先跳楼了,因为房贷压力大又降薪嘛;好好的为什么降薪呢,因为公司管风控的高管给老婆买个包都会上当,公司的资金能安全得了嘛。”
“不是,姜喆,我接受采访的时候,只简单说了几句是我发现单据不对,我又没对着镜头提到你,更不会傻到特别强调我是你们公司风控官的娇妻好吗!你别脑补那么多网民的戏份好吗?”
姜喆瞪眼道:“许乐冬,你脑回路是直沟的吗?张志文难道不晓得前因后果吗?他不会去大喇叭宣传吗?公司里那么多平时看我不顺眼的**丝小孩儿,动动手指,我不就被挂在网上了?”
许乐冬气笑了:“呵呵,所以,其实说到底,还是你们男人,屁股都坐到上市公司财务总监了,也还是为了勾心斗角那点破事,会去嘴碎到在公司里宣扬别家**对吗?那难道是我配合公安机关做法制宣传的错?那是碎嘴子们自己素质低好吗!”
“爸爸,妈妈……”
两口子正剑拔弩张时,儿子子涛轻轻地敲着门,奶声奶气地唤道。
“宋姐,什么事啊!”姜喆不耐烦道。
“姜总,涛涛说,他今天画的画,在学校得了第一名,要进来给你和太太看。”
姜喆到底还是很看重儿子的,深呼吸几次后,去开了门。
子涛举着一张五彩斑斓的蜡笔画蹦进来,向爸爸妈妈讨表扬。
姜喆蹲下来,看向画面,许乐冬也努力换上兴致勃勃的表情,凑过来瞧。
子涛指着画面中央一个“红帽绿衣”的小人:“爸爸,妈妈,这是我画的未来梦想。我的梦想,是做一个叮咚买菜的叔叔。”
许乐冬赞道:“画得真像哎。子涛为啥要做叮咚买菜的叔叔呢?”
“因为每次叮咚买菜上门,阿姨都会很高兴,说我们的好吃的到了。所以,我长大了以后,也要送好吃的给别人。这个是牛排,这个是大鱼,这个是车厘子,这个是……”
子涛正用肉乎乎的指头,一个个地点着自己画的食物,忽见爸爸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姜喆抬起头,对站在门口的宋姐,斩钉截铁道:“阿姨,侬下趟,再碰到叮咚买菜上门,要跟小囡讲清爽,不好好读书,以后就做这种苦力,风里雨里地给人送外卖。晓得伐?”
“啊?哦,哦,我记住了,姜总。”宋姐连连点头。
许乐冬倏地站起来:“姜喆,你是个爸爸,你怎么能把这种毫不尊重他人的烂三观,灌输给孩子!”
姜喆怒道:“我哪里说错了?送外卖的不是苦力吗?你会愿意你儿子将来去送外卖吗?许乐冬,你真是和读书的时候一样虚伪圣母心!”
许乐冬觉得完全没有办法,再和眼前这个自己曾经那么爱的男人,继续沟通。
她抓起放在梳妆台上的手机,直冲冲往门口走。
“宋姐,我晚饭在外面吃。”
“许乐冬,你像不像个当妈的?今天女儿生日哎!”
许乐冬回头,眼里带着讥讽:“姜喆,你还知道,今天是女儿的生日啊?”
姜子涵从厨房快步而出:“妈妈,我陪你出去吃。”
姐姐这么一说,弟弟姜子涛也跑过来,一把抱住妈妈的大腿:“我也要去!”
许乐冬穿好鞋:“你们俩都跟我去,宋姐,你也跟我去。”
宋姐惊悚地摇手:“我不去了太太,我给姜总做饭。”
“要滚就都滚!老子不用你们伺候。”主卧里,传出姜喆的咆哮。
但害怕丢了工作的宋姐,终究还是留在家里。
许乐冬带着两个孩子下楼后,被暮春的晚风一吹,好受了些,这才注意道,女儿竟然把那只六寸的手工蛋糕,也拿出来了。
姜子涵对上妈妈的眼神,慧黠地抿了抿嘴。
许子涵又蓦然有些心酸。
正叹气间,儿子姜子涛忽然认真地开口问道:“妈妈,爸爸为啥看不起外卖员啊?要是阿姨也跟我们一起出来,没人给他做饭,他不是还得叫外卖吗?”
许子涵和大女儿,同时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