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泉对祖天师的畏惧不是没有道理的。
哪怕祖天师已经不在人间。
天雷过后,不仅仅是给这座古老的神殿开了一道“天窗”,也让泉丢了半条命。
就是这么霸道。
毕竟造化阶段与二劫仙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哪怕只是二劫仙人留下的禁制,而非本尊亲临。
这么好用的招数,齐玄素自然不能用一次就算了,他立刻再次高呼祖天师的名号。
他甚至想着,就算灵山洞天再怎么凶险,只要他一路高呼祖天师的名号,那就不算什么,这次灵山之行甚至会出乎意料的简单。
不过很快便让齐玄素失望了。
这一次,没有天雷降下。
齐玄素可以隐隐感觉到,其实是有回应的,不过天雷汇聚到半途便后继无力。由此看来,灵山洞天的天雷类似于地仙的“先天五太”,每次使用都有一定的间隔时间,这里到底不是完全密封的镇魔井洞天,已经四面漏风,不可能形成真正的循环。
没办法,齐玄素只能亲自动手了,手持“青云”朝泉杀去。
泉本来就已经如干尸一般,再被天雷轰过,便如焦尸一般,可谓是惨不忍睹。
齐玄素一剑斩下,隐隐有虎啸之声。
泉发出一声尖叫:“‘龙虎剑诀’!”
他先是被祖天师的天雷重伤,此时又见祖天师的剑诀,已经是彻底吓破了胆,宁可去血月之下,也不想再去面对齐玄素。
只见泉化作无数阴影炸裂开来,四散游走,不仅避开了齐玄素的一剑,也逃出了神殿,遁入外面的血光之中。
一轮血月照耀整个灵山洞天,覆盖范围不可谓不大。正所谓“执火不焦指,其功在神速。尖钉入金石,聚力在一点”,范围越大,威力就会越小。所以血月不太可能危及到造化天人的性命,至多是有些麻烦。
此时月光遍布洞天就好比是寒冬腊月的冰天雪地,并非一出门就会被立刻冻死,做好充足准备之后,是能够安然无恙的,不过会被冻得很难受,所以能不出门还是不要出门,趴冰卧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齐玄素见泉遁入月光之中,立刻跟了上来。
进入血色月光之后,齐玄素就听到了各种声音,正如他先前在恍惚之间的经历,有战鼓声、战吼声、兽吼声响起,血色月光中还有血瞳亮起,比起血色月光还要鲜红。
如果是以前的齐玄素,可能会无法理解此时的景象,只会觉得诡异、恐怖,但如今的齐玄素也算是见过大世面,很容易就能分析出此中原理,巫罗曾经召唤出死去姐妹的投影,被兰大真人用“通幽灯”对应化解,血月应该与两者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召唤出那些已死之人的烙印,化作投影。不过因为血月覆盖的范围太大,威力被大幅度分散,所以不太可能召唤出仙人一级的投影,至多是天人一级。
没有了神秘,也就没有了恐怖。
几道血影朝着齐玄素扑来,齐玄素转变为太阴真君的法身,运转“太阴十三剑”,魔剑呼啸而动,依仗“青云”之利,将血影全部斩杀。
不过此举也惊动了其他地方的血影,顿时如血潮一般朝着齐玄素这边涌来。
齐玄素在心中简单估量了一下,真要把这一片血影全部屠戮殆尽,他也能做到,关键是不值当,此举不仅会让他大损元气,也没什么收益,他又没有修炼传说中的天魔之法,可以每杀一人便增加一分修为,更不是来清扫灵山洞天,所以能避则避。
而且齐玄素怀疑这些血影是能够不断再生的,当初天师教攻陷灵山洞天,应该已经把血影全部涤荡一空,只是天师教离开之后,这些血影开始再生,并且积累,这么多年无人理会,就像荒草蔓生,重新有了此等规模。
齐玄素又扫视了一眼,不见泉的踪影,泉毕竟是灵山洞天的原住民,对此地的了解要远在齐玄素之上,真想躲藏起来,又有血月的掩护,还真不是难事。
齐玄素只好重新退回到神殿之中。
在这一点上,泉倒是没骗齐玄素,这些建筑果然可以阻挡血影的进入,在齐玄素关上神殿的大门之后,外面的各种声音渐渐变小,又渐渐远去。
齐玄素抬头朝神殿的穹顶望去,那里有一个被天雷击穿的洞口,不得不说,这道天雷的控制当真是细致入微,天雷有多粗,洞口就有多大,没有半点力量逸散。
一束血色月光从这个洞口照了下来,其中有血影生出,却又不能离开月光照耀的范围进入没被月光照到的地方,就像被困在牢笼之中。
没能杀死泉,齐玄素谈不上如何遗憾,对于齐玄素而言,结果大于过程,他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杀人,更多是为了自保,现在泉狼狈逃走,齐玄素没伤分毫,结果达成。
他更不会在意泉是不是骗了他,刚才说白了就是两个充满戒备和算计的陌生人在互相试探之后大打出手而已,与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完全交底,那是小孩子都不会做的事情,要不怎么说江湖充满了尔虞我诈?而且这种诡诈比起庙堂更为直白和血腥,撕去了一切温情面纱。
久在庙堂之人,或者说久在太平世道之人,比如花圃道士,总会过分强调程序、规矩、道德,这些当然是正确的,可也不能忘了,之所以会有程序、规矩、道德,是要以暴力为基础的。
没有暴力维持,这些全都是空的。
或者换一个角度来看,规矩、程序、道德其实是对暴力威慑的一种装饰。越是文明,装饰就越是精美繁杂,越是野蛮,越是简陋,甚至不屑于掩饰。
在这种脱离了文明世界的无人区域,就属于没有任何掩饰。
那就只有暴力说话。
难道齐玄素还要谴责泉吗,跟泉讲一讲规矩和程序?然后抓住泉的言语漏洞或者道德瑕疵大肆抨击?这不是道府议事,没有道门的强大暴力基础作为支撑,没有任何意义。
有些时候,花圃道士会极度追究道德、规矩、程序的合理性,遇到某些问题的时候,会反复且极端地追求道德、规矩、程序的正确性。
要杀人,不能是自己不讲道理,而是因为被杀之人有罪。就算是复仇,也不能快意恩仇,必须抓住仇人的一个道德污点,在道德大义的牌坊下,站在道德高地上,对仇人进行审判。
必须道德完美,必须合乎正确的价值观念,没有瑕疵。
说得好听一点,杀人还要诛心,并非道德崇高,更多是通过指责别人的“缺德”、“失德”来满足道德上的优越感。
说得难听一些,善用规矩之人也被规矩所规训,浸润在等级制度里不能自拔,对上不能逾越半分,牢记自己的位置,哪怕是自己的孩子,也得嫡庶之分,务必分得清清楚楚,不能半点混淆和逾越,并以此为荣。
这恰恰证明了道门对花圃道士的规训太高了,规训在本质上是一种奖惩机制,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花圃道士难以逃离规训也意味着花圃道士可以在道门框架体系的规训中获益更大,所以他们会自发地维护这个框架体系。
不过事情要分两面来看,道德和规矩既是禁锢,也是保护,间接说明了花圃道士在暴力上面的弱势,必须通过规则来获得保护。
野道士喜欢强者通吃、绝对暴力,讨厌繁文缛节的束缚。花圃道士喜欢正义、道理、规矩等文明产物去压制暴力。不言而喻,两者都喜欢更有利于自己生存的世界。
道门高层不属于野道士,也不属于花圃道士,他们是规矩和道德的制定者。
齐玄素当然认可这一点,在道门的体系框架下,必须这么做才行,不遵守程序,不符合道德,很容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他在道门框架下处处用规矩说话,没有任何逾越,近乎于苦行僧。
可一旦离开了道门的框架体系,这一套还能否行得通,就很难说了。
如果天下处处文明,那么道门何必自诩文明?
不那么文明的地方,道德规矩的约束力可想而知。
齐玄素没有道德洁癖,在七娘的影响下,他在本质上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规矩有利,他就按照规矩行事,没有半点逾越。暴力有利,他就直接使用暴力,甚至不介意打破规矩。
所以齐玄素始终是个半黑半白的人,黑白两面,如阴阳双鱼,是黑是白取决于怎么样的外部环境。齐玄素既可以是那个光辉万丈的齐首席,也可以是藏于暗中暴起杀人的魏无鬼。
此时在灵山洞天之中,你讲规矩,我都想笑。
这里最大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
规矩不等同于规律规则。
齐玄素在神殿中枯坐了一宿,等到天亮,他推开神殿的大门,外面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只有齐玄素昨晚出剑斩杀血影时留下的痕迹证明了昨晚的一切并非幻觉。
齐玄素又看了一眼灵山所在的方向,重新踏上了路途。
与此同时,小殷在墙上画了一道门,偷偷溜进了丹房,没有发现齐玄素的踪影,踮着脚拿起被齐玄素摆在玉台上的“归藏灯”,好奇地左右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