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首先出现在辛爱视线里的是车阵。
它残缺不堪。
不少架子车和厢车冒着黑烟,有烟熏火燎的痕迹。
第二轮进攻,作战经验丰富的北虏骑兵动用了火箭。这对于草原上临时围成一圈的车阵或骆驼阵而言,是致命的。
但是目前来看,似乎没有对明军车阵造成致命的伤害。
车阵可以看到很多缺口,附近有北虏骑兵和明军士兵的尸首,应该是进行过激烈的争夺。但是从当下的情况看,明军把缺口用木板杂物堵上,说明他们没有失守。
北虏骑兵没能冲进去。
在车阵外围,更多人和马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泥地上。
刚才还绿茵茵的草原,草皮被来回纵驰的战马踩成了泥地,又被血水浸泡成黑色的泥泞地。
数千骑兵聚集在车阵外围两三百步远的地方,无精打采,就像一群被吓破胆的绵羊,不知所措。
可恶,可恨!
居然还没打下来!
辛爱在空中挥舞着马鞭,呼呼作响,仿佛在抽打着他心目中最可恶的仇人。
“去,去个人,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勇士,今天怎么成了一群没胆子的绵羊!”
“是!”
过了一会,两位千户跟着亲兵,赶到辛爱跟前。
“尊贵的黄台吉!”两位领兵的千户战战兢兢地开口行礼。
“说,到底怎么回事!”辛爱恶狠狠地问道。
一位千户壮着胆子答道:“尊贵的黄台吉,南蛮子的火器,实在太厉害了。尤其是会打雷的大铁筒,挨得近,连人带马都会被打得粉碎。”
另一位千户附和道:“尊贵的黄台吉,我们第一波冲击,死伤一千五百多骑兵。第二波骑兵,死伤了二千一百多骑兵。
苦战了一个多时辰,儿郎们都累了,希望退下来,喝口水,吃口馕,给马儿喂口草料。”
辛爱气得鼻孔耳朵嘴巴都要冒烟。
“累!你们居然敢说累!才两千明军,两三千民夫,你们出动了一万五千骑兵,打了两次,都没打下来,居然敢说累!”
辛爱咆哮的声音,几乎赶上明军的子母铳。
一位千户连忙辩解:“黄台吉,南蛮子不止两千明军,里面几乎全是训练有素,骁勇善战的精锐,大约有五六千人。而且他们的火器非常厉害,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厉害的火器,一时半会想不到怎么办。”
哪个王八蛋说的,车阵里只有两千明军,还是一触即溃的那种?
我们打了两轮,深刻体会到,车阵里的明军骁勇坚韧,远胜此前遇到的所有明军。
更可怕的是他们手里的火器,远胜此前遇到的明军火器。
如果是在草原上打遭遇战,自己还不会害怕这些火器。
可现在人家用厢车和架子车构建了防御工事,把火器摆在那里,等着自己往上冲,一打一个准,一打一大片。
真打不下去了!
辛爱阴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位领兵千户,恨不得把他们拖下去砍了。
但是理智告诉他,这样做反而会动摇军心。
辛爱看了看天色,阴沉着脸说道:“现在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个时辰。给你们两刻钟休息,然后聚集前两次退下来的部众,再发起进攻。
天黑前,要是还攻不破南蛮子的车阵,我就砍伱们的脑袋,把你们的尸体丢到野外喂狼!”
两位千户对视一眼,悲凉又无可奈何。
“是!尊贵的黄台吉!”
两位千户骑马离去后,辛爱转头看着董狐狸,疑惑地问道:“董狐狸,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
董狐狸点点头:“黄台吉,你说的没错,我也觉得不对。南蛮子居然有所准备,这真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黄台吉,这里面可能有诡计,不如我们还是趁机撤兵,回我们本地,再做打算。”
辛爱迟疑了。
撤兵?
上次自己从南蛮子的地盘灰溜溜地撤兵,被草原上各部族的人笑了一年。图们汗这个王八蛋还故意叫人给自己送来两车南蛮子的货物。
奚落自己气势汹汹南下一趟,空手而归,还损兵折将。
这一次是在关外草原上,自己的主场作战,三万打五六千,居然还要灰溜溜地撤兵,那自己会成为草原上最大的笑柄。
土默特右翼各部落不会再服自己,说不定父汗会把自己调回去,然后永远丧失成为大汗的机会。
辛爱浑身发寒。
不!
我不能撤兵!
就算咬着牙,我也要把南蛮子的车队打下来。
辛爱恶狠狠地盯着远处的车阵,“不撤!我要坚决把它拿下来!”
董狐狸已经猜到了结果,故意装出很惊讶的样子:“黄台吉,万一南蛮子有诈呢?”
辛爱恨然地一甩马鞭,“有什么诈?他们敢出边关吗?我们是骑兵,他们是步卒,再厉害也只能像这样,结成车阵,缩成乌龟。要是他们敢出关追击我,我求之不得!”
董狐狸点点头。
辛爱说得没错。
南蛮子边军是有骑兵,但是数量有限,称得上精锐的只有宣大和辽东的骑兵,但是一个面临俺答汗,一个面临图们汗,都是草原上实力强大的雄主,轻易不敢动。
蓟州镇以防御为主,骑兵数量少,战斗力也不强。
要是敢出关,无疑是给辛爱送菜。
两刻钟后,车阵方向又开始打了起来。
两位领兵千户为了自己的性命,完全是拼了。
带着一万骑兵,分成左右两路,从两个方向攻打明军车阵,让兵力不足的明军难以招架。
他们督促各自的部众,一波又一波地向车阵发起进攻。
轰鸣声中,不少六斤炮、子母铳和鸟铳打得炮筒和枪管发红。
新军营的官兵们冒着空中乱飞的箭矢,提着木桶,从水池里打水,提回到射击位,把羊毛毡或棉布毯在木桶里完全浸湿,再盖在炮筒上,或裹住枪管。
滋滋声响,到处腾起白色水气。
趁着明军给火炮鸟铳降温,火力输出大减,北虏骑兵呼啸着从空隙冲进来,数十骑甚至冲破了障碍,冲进车阵里。
吴惟忠带着预备队,列成鸳鸯阵,分成二三十个战队,分割围攻这些冲进来的骑兵。
明军的盾牌死死地抵住北虏骑兵的坐骑,让它不要乱跑。
长枪乱戳,弓箭飞射。
冲进来的北虏骑兵也是剽悍不畏死之士,挥动马刀,乱戳长枪,拼死要从明军的鸳鸯阵里挣脱出来,然后去撕破车阵防线,接应更多的同伴进来。
双方都在拼命,血肉横飞,惨叫不断。
有三位北虏骑兵极其彪悍,一位挥动狼牙棒,一位挥动大刀,一位张弓搭箭,配合默契,纵横驰骋,好几队鸳鸯阵都围不住他们。
眼看他们左冲右杀,把明军的包围圈撕得七零八落,一位明军士兵从人群里冲了上去,刚冲到三骑中间,眼明手快的一位北虏骑兵,当头一狼牙棒,把这位明军士兵的天灵盖砸得稀烂。
可是明军士兵倒在地上时,脸上还带着微笑。
围着他的三位北虏骑兵心里不由一寒,突然看到明军士兵背上的背包里冒着青烟。
不好!
正要跑,背包里的震天雷炸开,一团黑烟腾起,三名北虏骑兵非死即伤,周围的明军预备队一涌而上,刀枪齐下,把他们当场杀死。
夕阳西下,晚霞如血。
北虏骑兵丢下了数百具尸体,又一次败退。
打了一个多时辰,一万骑兵打得只剩下六千,各个都筋疲力竭,垂头丧气,再无斗志。
两位领兵千户对视一眼,满是死志。
这仗打不下去了,与此被黄台吉羞辱地杀死,还不如.
两人不约而同地拔出腰刀,自刎而死。
接到报告的辛爱,默然无语,举目远远看去,暮色中的车阵,就像一座永不陷落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