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王国光预感没错!
张居正、方逢时和吕调阳各换上一身鸂鶒补子的青袍常服,扮做普通的七品官员,悄悄前往户部。
“户部事务最繁,最应推行考成法,偏偏积弊最深,推动考成法阻碍最大。是内阁六部里最硬的核桃,今天我们三人去户部亲自看看,就是要砸一砸这个核桃。”
坐在马车上,张居正沉声说道。
吕调阳迟疑地问道:“元辅,我们突然去户部检查,王疏庵会不会生气?”
方逢时看了他一眼,“疏庵在户部这些日子,殚精竭力,呕心沥血,做了不少政绩。只是户部积弊太深,尤其是高新郑执掌户部三年,大肆任用己党之人,高党遍及户部上下。
高公突然病逝,这些人惶然不安之下,抱团自保,暗地里对疏庵治部阳奉阴违,多加羁绊。
户部其余的人则坐视旁观,暗中推波助澜。户部这潭水,暗潮涌动。
元辅带我们去,实际上是给疏庵助力去的,告诉户部上下,内阁总理和上下都在鼎力支持王尚书。”
原来是这样。
吕调阳转头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笑了笑,捋着胡须说道:“这次我们第一次正式以大明考成法中央指导委员会的名义,检查户部考成工作,一定要立威,给予他们足够的威慑!”
方逢时笑着说道:“微服私访,元辅,我们这次算是微服私访吧。”
“户部上下都是官油子,瞒上欺下很有一套。必须要微服私访,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能看到他们的真实面目。
看清楚了,我们才好应对。”
马车很快来到大明门左边。
这里是六部诸寺“机关大院”,一堵高墙围着,分东西南北四正门,还有六个侧门,每个门都有警巡兵值勤,仅仅维持秩序而已,出入不管。
六部诸寺各有自己的院子,院正门挂着各自的招牌,门口也有警卫军值勤。进入各部诸寺大院需要登记和亮腰牌。
张居正带着方逢时、吕调阳,以及内阁长史张学颜,还有扮成随从的四位护卫,装模作样地做了登记,亮出货真价实的腰牌,装作是来户部办事的太仆寺官员。
来户部办事的官吏很多,没法子,人家是财神,俸禄津贴都在人家手里捏着。
进了院子里,里面人来人往,绿袍、青袍、朱袍,各色人等都有。
“张翁,我们打个赌。”方逢时突然兴致大发地说道。
张居正含笑地问道:“金湖,打什么赌?”
“张翁,我们就赌这户部大院里,步履匆忙的是来办事的官吏。不慌不忙,闲庭信步的是本部的官吏。”
张居正哈哈一笑,“老夫才不跟你赌,这显而易见之事,跟你赌什么?”
张学颜在一旁附和道:“张翁说得没错,这确实显而易见。”
吕调阳也明白过来,“是啊,来办事的心思慌张,肯定是步履匆忙。只是户部官吏,这么繁剧政务,还不慌不忙,真就说不过。”
张居正不动声色道:“所以我们才要先来这里。
户部是六部积弊最深的衙门。
里面全是多年的老油子。疏庵不在,各个都跟放了羊,逍遥自在。
不行,这种风气不扭转过来,疏庵就算是累死在户部,也与事无济。”
张学颜说道:“太府、太仆、太常、光禄、鸿胪、司农、都水七寺,风气最正,尤其是太府、太常、太仆三寺。
当初疏庵执掌太府寺,几乎等于是从无到有,重建了一个新的太府寺。
现在移执户部,却是双脚陷进了泥潭里,步步难行。”
张居正说道:“万事开头难。户部是六部最难啃的硬骨头,我请疏庵执掌户部,就是看中了他的能力。
他入驻户部已经半年,借着考成法重塑新户部,现在到了关键时刻,我们要给你加把劲,烧把火。”
四人边说边走,沿着抄廊走到了中院。
吕调阳少有来过户部,好奇地问道:“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二十二省清吏司?”
张学颜笑着说道:“对,以前是十三清吏司,后来增设为二十二个清吏司,分掌各省之户口、钱粮之事。每司下分民、度支、金和仓四科。”
“心斋,我对户部不熟,还请继续指点。”
“豫所客气了。
清吏司是户部最要紧的有司,分设的民科分掌各省人口田地和物产等登记。
度支科分掌各省夏税秋粮征收以及官吏俸禄计算;金科分掌各省互市、市舶、渔、茶等课税;仓科分掌各省粮食运输和储藏。”
张学颜从知县做起,一直做到山西参议,而后入户部任右侍郎。高拱掌户部,倚重心腹户部左侍郎徐养正。
只是徐养正能力有限,真正维持户部正常运作的是张学颜。
但他跟同科王一鹗的关系不错,不屑投靠高拱,所以暗地里遭到高拱打压。可有本事的人总会破囊而出,张居正还是注意到他。
在组建内阁时,提携他出任内阁长史,掌内阁办公厅。
张学颜把户部的事如数家珍一般说出来,不仅吕调阳听得入神,张居正和方逢时也听得津津有味。
“户部还有个宝钞提举司,国朝初年专司印制宝钞。只是宝钞已经一文不值,这处衙门成了养闲人的地方。 有司务厅,负责催促督察、稽核、勾销和官署文书。
还有照磨所,负责户部文字往来和卷宗管理。
此外就是一堆的司库大使。
存钱钞的广惠库,存硫磺硝石的广积库,存纻丝纱罗绸缎的广盈库,存官府罚没财物的赃罚库,大名鼎鼎的甲乙丙丁戊五库,存缎匹金银宝玉的承运库。
几经变迁,到了宣德十年,各司职权基本上定了下来。
宗室勋贵和文武百官的俸禄由陕西清吏司兼管,全国盐税由山东司兼管,关税由贵州司兼管,漕运及临清、等地仓库由云南司兼管,御马象房等仓库由广西司兼管。”
张居正摇了摇头:“职责不清,混乱不堪。所以老夫在疏庵上任户部之前,切切交代他,一定要改户部各司编制,清晰职责,给新官制做个榜样。
疏庵也是雷厉风行,很快拟定了户部新编制方案。不仅老夫重视,皇上也重视。
皇上为太子时,多次督促高肃卿改户部编制,行预算制,可惜被高公用各种借口推诿拖延。
皇上多次召见老夫和疏庵,君臣对谈,终于确定了户部新编制。心斋还记得吗?”
张学颜笑了笑,“此事有过学生的手,自然记得。
户部新设条例局、铨政局、办公厅,民政、预算、稽核、国库四司,以及盐政总局、税政总局。
条例局掌拟定户部相关规章草案,研究财税国策;铨政局负责户部官吏内部举荐提名和考成,以及人员培训;办公厅负责户部日常运作,文字往来、卷宗管理。
民政司管各省人口户籍和田地、山林、渔牧以及矿产登记,以及物产交易契约管理。
预算司负责编写年度财税规划,编制年度户部预决算草案和预算调整方案,审核中枢各部门和各省布政司年度预决算方案。
稽核司稽核中枢各部门和各省预决算,审计各部门和各省年度账目。
国库司负责收赋税入国库,以及支出钱粮,管理各地粮仓和户部在四大银行国库账户。
盐政总局除了盐政,还管着茶、糖、酒的专卖牌照发放和管理;税政总局负责征收关税、商贸税以及工厂增值税。”
张居正补充道:“疏庵原本还要设立一个税则局,专司制定税种,以及调整税率。
被皇上按住了,说此事事关重大,不是户部能搞得定,叫先把财税新制度尽快建立起来,等户部焕然一新了,再牵头成立关税税则委员会,需要一位右议政领衔主持。”
方逢时摇了摇头:“改动确实很大,算得上脱胎换骨了。
户部本来就是事最繁剧,在处理好政务同时,还要完成这样的编制改革,真得难为了疏庵。”
张居正捋着胡须说道:“老夫正是知道疏庵善治繁剧,这才提请皇上,移掌户部。”
四人边走边聊,显得有些闲散,根本不像是来办事的人。过往的人有的看了他们几眼,还以为是户部那个部门的官吏,出来散步。
“我的大老爷,我们隆庆三年的年帐,你们稽核了半年,我们在京师足足等了半年,眼下万历元年都要过去了,我们隆庆三年的年账还没稽核完,这可怎么办?”
前面传来声音,四人举目一看,有两位绿袍官吏站在一处办公室门口,拱手作揖苦苦哀求道。
一位绿袍小吏端着一杯茶,慢条斯理地说道:“没办法,我们稽核司忙啊。
以前二十二省年账,二十二个清吏司稽核,还忙得半死。现在全要我们稽核司稽核,还要跟预算司对账决算账目,怎么忙得过来?
等着吧。”
“上官老爷,我们贵州布政司,事最少,账目最简单,却被拖到最后,实在说不过吧。”
“有什么说不过的?以前二十二本账簿二十二个衙门,现在二十二本账簿一个衙门,不都能说得过去了。
你这事,有什么说不过的。”
稽核司的小吏说完,转头跟同僚打招呼,“老瓦头,今儿晚上去哪里喝酒去?”
“嘿,林有才,你小子趁着王部堂不在,又开始偷懒了。”
“玛德,现在老子一个人要干几个人的活,俸禄又不见涨。老子那么拼命个几把毛啊!”
“你这小子全是屁话,你现在能多多少活吗?小心点,听说张首相盯考成法盯得紧,你如此懈怠,去年的年账都过去半年了还未稽核,抓到了铁定是典型。
小心点。”
“老子小心个几儿眼!户部典型多了去,不缺老子这一个。说吧,晚上去哪里喝酒,顺便打两圈马吊。”
“好啊,好啊,一说到马吊老子就手痒了。我去打听下,要是王部堂今天不回来,我们早点溜。”
那两位贵州布政司的绿袍小吏跟在林有才后面,陪着笑脸说着好话。
林有才头也不转地跟同僚说话,完全把两人当空气。
吕调阳摇了摇头:“隆庆三年的年账这时都没稽核,这稽核司的人,也太懈怠了。”
张居正气得脸色微青。
“原来是贵州布政司,难怪他们被刁难。”方逢时摇了摇头。
吕调阳转过头来好奇地问道:“难道还有什么说法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