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来者正是栾永芳。
他现在已经入了国子监读书。这次顺天府操办端午游乐会,需要大量的人手,就找国子监以及各学院借调了上千学子,入游乐会经办会帮忙。
大致等于义工志愿者。
栾永芳也是其中一位,被分在龙舟竞标赛裁判组打下手。刚忙完正事,一转头远远看到了潘应龙,心中大喜,找到机会走到跟前。
潘应龙脸色变化瞬息,迅速恢复。
笑着说道:“是文庭啊,裁判组的正事忙完了?”
“回先生的话,正事忙完了,这才敢过来叨扰。”栾永芳持师礼正色答道。
“竞赛要开始了,我去看看裁判组的检查结果。”南宫冶很有眼力,转头就离开。
看附近只有两人,栾永芳开口道:“先生,我姐姐也来了游乐会。”
潘应龙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不在意地问道:“冯公公去了承德,你姐姐能出来?”
“姐姐写信问过他,他得知太后、皇后都要来,便准了姐姐来,还叫司礼监的人,帮忙安排了好位置,就在太后和皇后不远处。”
“哦,后宫命妇席区是杨公公和刘公公在张罗。你见到你姐姐了?”
“见到了。”栾永芳左右看了看,悄悄递过来一封信。
潘应龙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这封信,往袖子里一塞。
“先生,学生听说杨公公跟他不对付,在内廷明争暗斗得很厉害?”
看着栾永芳期盼的脸,潘应龙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杨金水跟冯保不对付,自己跟杨金水关系又十分密切,那就应该联手把冯保斗倒,就能把他姐姐解救出来。
可是朝争那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文庭,你进了国子监,应当好生读书,将来好考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其它的事,你现在涉世未深,不懂里面的玄机,千万不要有所瓜葛。”
按理说,栾永芳是罪官之后,被归到罪籍里,不要说考官吏,就是国子监也进不去。不过这事都不用潘应龙出手,冯保早就办得妥妥当当。
不得不说,冯保对自己夫人以及小舅子,那真的是好。
掏心掏肺地好。
可栾永芳却不觉得,他深以为耻,甚至在某个时候,他连姐姐都恨上了,你为何不自尽保全名节?却苟且偷生,委身与阉人,惹得世人耻笑。
只是这个念头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栾永芳也知道姐姐也是身不由己。而且要不是姐姐进了冯府,自己能活着从岭南流放之地回京?
还改名字换身籍入国子监?
栾永芳全知道,也体谅和疼爱自己的姐姐,可那种耻辱就像无数的蚂蚁在噬咬着他的心。
“先生放心,学生在国子监发奋学习,这次月考考进了国政科同期前十名。”
“好,你如此长进,你姐姐也能倍感欣慰。”潘应龙说出这话,心里又后悔了。
怎么又提到他姐姐了呢?
“先生,学生听说他被逐去承德督造行宫,是失去了圣眷,只要再加一把力”
栾永芳不仅把潘应龙当成老师,还希望他能成为自己的姐夫。
这样的姐夫才是十全十美的姐夫。
潘应龙见到栾永芳还纠缠此事,心里有些生气。
天意难测!
朝争能那么简单吗?尤其冯保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名义上内廷第一太监。
虽然说是被派去承德督造行宫,可头衔却一个不少。
再说了,皇上的心思,比他娘的太平洋还要难测啊!连我都把握不住,不敢轻易下水,你一个门外汉还敢往里凑?
太平洋不知道?皇上定的!
震洲和艮洲、巽洲之间的大洋,西班牙一个姓麦的,世界上第一个环球航海的人取的,皇上拍板沿用。
潘应龙脑子乱哄哄的,想呵斥栾永芳几句,可话到嘴巴却说不出口。
栾芳儿的模样在脑海里浮现,她跟亡妻的相貌有五六分相似,也跟亡妻一样那么有才华。
可是十年前那个夜晚,亡妻抱着自己不到一岁的孩子,纵身投河。等自己被搭救出狱,只看到棺木里躺着一大一小的两具尸体。
这是潘应龙心中永远的痛。
他拍了拍栾永芳的肩膀,“文庭,朝争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如果斗倒了冯保,你姐和你又会入罪籍。
此前你俩的罪籍如何脱的,心里有数。届时新账旧账一起算,天下没人能保得住你们姐弟俩。”
栾永芳看着潘应龙,张开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南宫冶走了回来,“凤梧,裁判组检查完毕,你这个主裁判官要去签字。皇上和众人都等着比赛开始。”
潘应龙跟栾永芳招呼一声,匆匆离开。
他看完裁判组的检查表格,签了字。
那边裁判传令:“各队准备!五分钟后夺标竞赛开始!”
旁边有人敲响了鼓,咚咚—五声响。
众人知道,五分钟比赛正式开始,两边观众席的声音哗的一声提高了好几十度。
东边观众席上,无数的亮光在闪烁,那是举着望远镜在观看。
西边百姓观众席反而离湖边更近,山坡上、树上挤满了人,小贩们在人群里穿来穿去,抓紧时间贩卖。
“炒米花!老张家的炒米花!”
“炒豌豆啊!香河豌豆,又香又脆!”
“龟桃,淮东龟桃。”
“绿豆糕,沧州绿豆糕!”
“博彩押宝,最后一轮。押中就买,一角起押。多少不论,多买多赢!竞赛马上开始了,一开炮就停止押宝啊!”
咚咚咚,密集的鼓声响起,竞赛只差一分钟,两边的观众席像是被拧上了某个开关,声音哗的就消寂了。
十二艘龙舟在水面上静静地停着,龙舟手扬起手里的木桨,如同两排羽翼,仿佛下一秒龙舟就要掠着水面飞出去。
砰!
一声巨响,发令炮响起,震撼着整个南苑。
急促有节奏的鼓声猛烈响起,敲打在湖面上,十二艘龙舟猛地一弹,如离弦的箭矢向前飞去。
十二艘龙舟划开十二道水迹,几乎是齐头并进地向前飞去。
西边的观众们纷纷站起,疯狂地嘶吼着。
顺天府的龙舟早早就折戟,于是京师的百姓很多支持直隶和南京的龙舟队。
支持直隶,因为它是邻居;支持南京,因为并列南北两京,只有它配京师的爷们为它加油。
暂居在京的两广、福建学子、工匠和商旅,为广东布政司龙舟队呼喊加油;家里有人入陆军的为鹰扬军和武胜军龙舟队加油助威;家里有人入海军的为南海水师、东海水师、玄武水师、定海陆战营、平海陆战营的龙舟队加油呐喊。
海军就是牛,水师加陆战营一口气挤进来五支龙舟队。
湖广的商旅学子为长江巡防水师龙舟队加油;还有一支助威队格外引人注目,他们大概两三千人,一水的红色短袖衫,头包红巾,敲着二十多面大鼓,吹着上百支铜号,极有节奏。
这是从滦州赶来诸多工匠,为滦州造船厂龙舟队加油助威。
滦州数十家煤铁、水泥、机械、造船等厂矿,只杀进来这么一支独苗苗,当然要派出代表来助威鼓劲。
大明现在三大工业中心,上海是以纺织印染为主的轻工业,外加一部分造船业。太原和滦州都是以煤铁和机械制造为主的重工业,但滦州还有造船业。
三大工业中心,只杀出这么一支龙舟队来。
赛程过半,各队逐渐拉开。
直隶和南京两支龙舟队成了难兄难弟,坠在最后。
中间是长江水师、鹰扬军、武胜军、东海水师和玄武水师龙舟队。
再前面是第二梯队,定海陆战营、南海水师和广东布政司三支龙舟队。
最前面是平海陆战营和滦州造船厂两支龙舟队,杀得难解难分。
平海陆战营主营在香江港,士兵主要来自两广和江西等地,划龙舟是强项,加上军队的纪律性和体魄,比广东布政司龙舟队要强。
滦州造船厂的龙舟队冲在前面,实在是出人意料,爆了冷门。
不过知道内情的人清楚,滦州几十家工厂没有那么简单,他们按照军队模式进行管理,宣教等手段又是在那里最先施行。
纪律严明、士气高昂,再加上大工业化讲究协同合作,团结同心。而且人家有钱,舍得下本让队员拼命地练,又拿出高额悬赏鼓励人心。
几项下来,爆冷很正常。
进入到最后阶段,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平海营和滦州造船厂这两艘龙舟上,它们几乎齐肩并进,一会左边冲上去,一会右边冲上去,你追我赶,让观众们的心,被死死地揪住。
最后五十米,滦州造船厂龙舟的鼓声更密集,众人一惊,玛德!他们还留有余力冲刺啊!
太鬼了!
两排船桨在水中翻飞,只见残影,激起两道水浪,节奏明显加快,推动着龙舟一点点向前超越。
平海陆战营龙舟队也急了,加快了鼓声,只是他们余力不多,刚冲了十几米,反倒更加累了。
这时不敢泄气,他们咬着牙拼命地划动船桨,可是到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滦州造船厂龙舟,领先一米左右,冲过终点,拿到了标旗!
滦州造船厂龙舟手仰天长啸,点燃了整个南苑。
数万观众齐声欢呼,又蹦又跳。不管押中还是没押中的,此刻他们都在为冠军欢呼!
接下来的颁奖仪式,朱翊钧亲自为冠军滦州造船厂龙舟队颁奖,为二十二位队员挂上了金牌。
这份殊荣让平海陆战营龙舟队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再拼一口气就好了。
骠骑龙舟结束,端午游乐会**部分到此为止,但其它游乐活动继续,还会延续到第三天傍晚才会全部结束。
观众们还可以继续在南苑里行走游乐,朱翊钧需要回宫,在西苑太极殿设宴,宴请宗亲勋贵、文武百官。
潘应龙终于得了闲,在偏僻处拿出栾永芳塞过来的那封信,信纸上几行娟秀的字:“落花飞珠隔珠帘,帘静重门掩尖指屈将花期念,春花何时拈.”
潘应龙目光闪烁,双手用力,才把信纸撕出一道破口,又停住了。
“春花何时拈”
他最后把信纸折好,塞进怀里。
海瑞带着众人离开南苑,回到家里就拿着行李出发,赶到通州城正好黄昏。
“老爷,这么急干什么?今儿龙舟竞标你押输了,被人追债?”
“现在到了通州,明天就能坐上最早一班漕船。老爷我去江南赴任,无数的眼睛盯着,得想法子跳出去。”
“嘿,老爷变坏了,你居然要玩兵法了。”
几人在客栈里吃着饭,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有数百人在外面叫嚣呼喊,声音如海啸狂风。
海瑞六人面面相觑。
“出什么事了?”
朱翊钧回到西苑,宴请众臣们后,回到居住的万寿宫,洗漱一番,换上燕居服,看天色还早,又踱到了紫光阁。
刚看了一会奏章,李春匆匆走进来。
“皇上,南海急奏。”
朱翊钧眉头一挑。
“南海急奏,那边出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