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向西千里。
摸鱼儿海畔的一处山丘上,李成梁拉住缰绳,策马站定,望着不远处的湖面。
蓝蓝的天空,绵白的云朵,碧波的湖水,茵绿的草地,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歌声。
放牧的男子不知在哪里,驱赶着牛羊,唱着牧歌,声音随着草原上的风,飘到了这里,时断时续。
李成梁扬着马鞭,指着摸鱼儿海,意气奋发地问左右副将,“知道这是哪里吗?”
“捕鱼儿海。”众将答道。
“是啊,是摸鱼儿海,那你们知道两百多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战事吗?”
“知道!”一位军校答道,他十五六岁,一脸英气的还带着几分稚嫩。
“哦,萧季馨,那你说说。”
答话的少年军校名叫萧如薰,辽西总兵萧文奎第四子。
萧家原籍延安卫,其先祖萧春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后落户延安卫为百户。
传至第六代,萧文奎积功至陕西镇副将。
朱翊钧秉政,行军制改革,九边军将大轮换,萧文奎调至京营,跟随戚继光奔袭辛爱大营,立下大功,后又率军入驻兴化城,在与察哈尔部对峙时,屡立军功,被擢升为辽西总兵。
萧文奎被戚继光派为中路军主将,率军北上,在哈剌哈河上游一带发现了图们汗残部的踪迹,便派萧如薰率探马队抄近路西进,找到了左路军李成梁部,通报了图们汗残部的动向,这才有今日聚兵在摸鱼儿海畔。
“是总兵!”萧如薰不卑不亢地答道。
“洪武二十一年,蓝玉率领王师十五万向北征讨,大军出大宁,进至庆州(今内蒙古巴林左旗索布力嘎),北元敌踪全无。
蓝玉想引兵返回,定远侯王弼劝道,我军十五万深入漠北,一无所获而班师回朝,如何向皇上复命?蓝玉深感其言,下令全军穴地而居,不得生火起烟,惊动北虏。”
萧如薰侃侃而谈,众将神情各异地看着这位少年军校。
“.稍做休息后全军乘夜赶到捕鱼儿海南边,天亮时侦骑探知北虏驻营在海东北八十余里处。蓝玉命王弼为前锋,率骑兵直冲敌营。
北虏军大惊,仓促迎战,大败,太尉蛮子等被杀,其部众皆降,仅北元国主与太子天保奴等数十骑逃走。
此役俘获北元国主次子地保奴、妃嫔、公主以下百余人,后又追获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麻及平章以下官属三千人、男女七万七千余人,以及宝玺、符敕、金银印信等物品,马、驼、牛、羊十五万余头,并焚毁其甲仗蓄积无数。”
李成梁甩着马鞭,哈哈大笑,“好,果然是将门虎子!博学强记,典故信手拈来。”
他扫了一眼众将,朗声说道:“诸位与本将,是成祖年后第一批驻足摸鱼儿海的大明将士,从蓝玉到我们,足足走了两百多年,才走到这片湖水旁边。
世道轮回,天理循环。两百年前,蓝玉率我大明王师在这里大败北元国主。今天,我们要在这里伏击北元国主的嫡脉后裔,图们汗。
他在东边被我大明打得如丧家之犬,正在仓皇西窜。诸位,重践祖先足迹,再建不日之功,就在今天!”
众将被他的话激励得群情激荡,热血沸腾。
“报!”一位军校策马急奔过来。
“说!”
“图们汗及其残部,出现在东边七十里,正向这边疾驰而来。”
“有多少人马?”
“三千。”
李成梁点点头。
探马队发现了图们汗的踪迹,利用铜镜反光和旗语迅速把讯息传回来,好处是速度快,短处是讯息简略。
不过能知道是图们汗,兵马有三千人,已经足够了。
“七十里,不到两个小时就会赶到,诸位,马上回到所部,约束部众,不得打草惊蛇!”
“是!”
图们汗骑着青花骢,拉着辔头,不停地抽打着坐骑。
他知道青花骢跑得并不慢,可他心里就是烦躁,总觉得身后跟着明军骑兵。
去年秋天,在面对明军在辽河河套,大行筑城铁链军略,图们汗举手无措,他轮番派兵马袭扰,都没有让明军停下脚步。
可他又不敢把察哈尔部主力全部投入到辽河河套地区去,他再傻也看得出那是个圈套。
等到明军沿河城堡修筑完工,辽河河套就会被明军占据。届时自己失去一块水美草丰的牧场不说,明军直接把刀顶在察哈尔部的腹部。
以前是自己随时可以组织人马南下抄掠,以后就是明军随时可以组织兵马北上抄掠,日夜不宁啊!
更让人担心的是,明军在辽东逐步清剿建州海西女真人,他们首鼠两端,有时会充当自己南下抄掠的内应和向导,有时自己支持他们直接抄掠辽东,牵制明军。
是自己的盟友。
一旦明军清剿完女真人,占据海西等地,届时他们可以从容翻阅黑山,从东边杀入察哈尔部北部牧场,与辽河河套地区的明军南北呼应。
图们汗眼见着察哈尔部要陷入困境,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千方百计想法子。
可惜他不是俺答汗那样足智多谋、能征善战的雄主英杰,想了许多法子,都于事无济。突然有一天心血来潮,请来一位“资深萨满”请神,求长生天的帮助。
谁叫我们孛儿只斤家族是长生天的儿子呢!
萨满传达了长生天的旨意,生机在东边,图们汗灵机一动,想出了一出妙招,结果断送了察哈尔部。
六万察哈尔部勇士,一部分倒在了明军的刀枪和火器下,一部分倒在了风雪的饥寒交迫中。
过去的那个冬天,成了图们汗这一生最恐怖的噩梦,以前想都没想过的恶行,人尽相食,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活生生地发生在他眼前。
开春道路畅通后,他只想离开那个地狱。
翻越黑山后他才得知,自己的王帐被明军端了,察哈尔部过半部众被明军一扫而空,其余的四处逃散,以前跪伏在他脚下,甘为走狗的朵颜、泰宁、哈剌慎、科尔沁等部众,纷纷反水,投降了明军。
图们汗在戳儿河畔犹豫彷徨时,数万明军鼓噪北上,他吓得马上西逃。
我要转进去祖先的基业,在翰难河畔,在蒙古人龙兴之地,生息恢复。
在图们汗的心里,草原的部众就像牛羊一样,几个春天后,它们自然而然地就在草原上繁衍生息,不断增多,然后自己就可以重新聚集一支强大的军队,南下报仇雪恨!
我是孛儿只斤家族的嫡传子孙,我身上流着高贵的黄金家族的血脉,我一定能够.
一声悠长的号角声打断了图们汗的思绪,他抬头一看,只见三颗红色火点在远处冉冉升起,在万里晴空里显得格外显眼。
图们汗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支骑兵从前面兜头冲了过来,他连忙拉住了缰绳,让坐骑停住,一转头,看到另一支骑兵从斜后方杀出来。
该死!
自己被明军伏击了。
图们汗一招手,找过心腹随从,咬牙切齿地说道:“掩护本汗!”
李成梁远远地看到自己的一万骑兵从前后两路包围了图们汗三千残部,还有五千骑兵作为机动兵力在外围游弋策应,随时追击漏网之鱼。
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
左路军有骑兵三万五千,沿途俘获了数万部众和数十万牛羊,分出一万兵马分队押解他们南下。
李成梁还需要分出一万兵马摆在西边,防止喀尔喀部兵马。免得他在这边伏击图们汗,结果被人从后面爆了菊花。
现在看来,大局已定。
萧如薰上前说道:“李总兵,请准允末将带兵去打扫战场。”
李成梁沉吟不语。
“李叔,我十二岁就跟着父亲上战场了,不必担心我,且我的本部三百骑兵,是辽西精锐之师。”萧如薰打起了亲情牌。
“好,你带本部兵马先去外围,等战事结束了再去打扫战场。”
不管如何,李成梁都不想萧如薰在自己手上发生意外。
“遵命!”
在李成梁的望远镜里,前后两支明军骑兵,像两把大锤,一前一后,狠狠地砸向聚成一团的察哈尔部兵马。
这些百战余生的察哈尔部勇士,丝毫没有畏惧,他们先是张弓搭箭,与明军骑兵对射,然后挥舞着长刀,挺着长矛,与明军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两个小时过去,军校急匆匆来禀告道:“报!图们汗残部被歼灭,只是”
“只是图们汗乔装打扮,带着五十余骑躲在一处山坳里,伺机向西北逃出去了。”
“什么!”李成梁勃然大怒,自己精心准备了一桌大餐,结果最重要的客人没有留下。
这个图们汗打仗不行,逃命的本事真他娘的一流啊!
“萧军校率部追了上去。”
“萧如薰率本部兵马追了上去?”
“是的。”
“传令给副将王世恺马上带三千骑兵,追上去。”
“是!”
等传令军校远去,旁边的幕僚凑上来说道:“总兵,萧军校是萧总兵之子,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大明精锐骑兵在东北和西北,东北善剽勇,西北贵坚韧,萧如薰所领三百骑兵,应该是从宁夏、陕西调到辽西的骑兵,千里追敌,要的是狼而不是犬。
让我们看看,萧家麒麟子,是狼还是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