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杨金水脸色微微一变,“潘先生,何出此言?”
潘应龙看着杨金水的神情,小心地说道:“学生听到一段秘闻,说扬州盐商趁着京城内廷出来选美广充宫掖,收买内宦,塞了几位美人进宫。
其中有位美人深得皇上宠爱,只是持宠傲物,露了马脚,被太子殿下察觉到,禀明了皇后娘娘,然后那位美人就不见踪影。她跟随进京的父兄也不见了。
再然后就是清查两淮盐政。”
杨金水静静地听着,轻描淡写地答道:“潘先生,你都说是秘闻了。是真是假,谁说得清楚。”
潘应龙连忙说道:“杨公,学生的意思是这些人想攀龙附凤,却打错了主意。大明中枢在西苑不在紫禁城,这是有心人都知道的。”
“知道又如何,西苑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杨公,别人想进西苑,千难万险,但是对于杨公来说,却是轻而易举的的事情。”
杨金水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窗户跟前,推开窗户,看着后院里的花草。
“江南已是春暖花开,可是京城,听说还寒风刺骨啊。”
潘应龙有些吃不准杨金水话里的意思,只能顺着话题说道。
“杨公,现在大地转春,不管如何,京城总会春暖花开的。”
杨金水背着手,眺望着远处的青天白云,幽幽地说道:“希望我回到京城,正是春暖花开时。”
潘应龙听出来杨金水话里的忧患焦虑,在心里揣摩了一会,轻声问道:“杨公可是担心朝局不明?”
“朝局很明朗,却只是外朝明朗,内廷却暗潮汹涌啊。”
“杨公担心什么?”
“干爹要退了。他年纪大了,到了荣养的时候了。他是内廷老祖宗,他不在,许多跳梁小丑会忍不住跳出来。
殿下志向远大,现在内廷的事,多半托付给干爹和冯保。”
潘应龙听出意思来,杨金水担心黄锦荣养后,内廷会被冯保一手把持。
冯保和杨金水表面上都是黄锦的干儿子。
但冯保老早就被派去裕王府,伺候当时还是王子的太子殿下,而后太子被立为裕王世子,接到先皇身边,他又跟着入西苑。
这些年一直在太子身边伺候,现在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
杨金水一直在东南,远离太子。头衔也只是都知监太监,兼统筹局东南会办,与冯保相差甚远。
潘应龙也从杨金水的话语间听出,他跟冯保有隙。
以前相隔千里,冯保与杨金水并无冲突,还可相安无事。现在他被召回京城,回到太子身边,冯保会不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冯保久在太子身边,又手握权柄。
杨金水一直孤悬东南,回去后势单力薄,根本没法斗!
难怪他忧心忡忡。
不过杨金水的顾虑,早就在潘应龙的算计之中。
自从去年下半年,潘应龙听出口风,太子殿下有召回杨金水的意思,他就一直在盘算着,杨金水回京后的得与失。
潘应龙知道自己与杨金水已经绑在一起,他能高走一步,自己就能前途无量。他要是被冯保斗下去,自己跟着一起完蛋。
“杨公,殿下睿智,此次回京定不会让冯保欺凌杨公,毕竟杨公现在不是一个人。”
潘应龙的话让杨金水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他。
从嘉靖四十一年被派到东南,从宁波到上海,杨金水现在确实不再是一个人。他身后站着以兴瑞祥、德盛茂、联盛祥三大商号为首的东南海商集团。
他们此前都是中小海商,在统筹局的扶植下,逐渐发展成富甲一方的大海商,目前掌控着大明与日本、朝鲜、西洋和南洋的海上贸易。
与大明东、南、北三海水师关系密切,实力不容小视。
他们与杨金水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杨金水的目光冷森如寒冰,一般人早就被盯得心里发毛,潘应龙却脸色如常,淡淡地说道:“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杨公,我们不能只看眼下,不看以后。”
“以后怎么样,你能看清楚?”杨金水淡淡地问道,语气里带着戏谑地口气。
潘应龙不客气地把早就盘算好的主意拿了出来:“杨公,学生听说皇后在为太子殿下选后妃。
殿下今年十四岁,再过一两年,确实到了成亲开府的时候了。”
潘应龙瞄了瞄杨金水的神情,发现他没有什么变化,于是继续说道:“学生还听说,顺天府、勋贵,以及赵大洲、张叔大两位先生,都举荐了人选,被皇后选入坤宁宫。
杨公身在东南,背靠苏杭,又深得殿下信任,为何不举荐一位呢?”
杨金水盯着潘应龙,问道:“潘先生是不是早就选好人选了?”
“回杨公的话,确实如此!”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潘应龙也不藏着掖着,“兴瑞祥三东家兼大掌柜宋应卿宋先生,原籍苏州吴县,有一女名叫宋琉璃,年芳十二岁,才貌双绝,端正娴雅。”
看到杨金水默然不语,潘应龙急了,连忙劝道:“杨公,而今是大争之世,不争就没有前途。杨公现在身系东南数千商户,绝不是孤军奋战,大家都憋着一口气,只要杨公一句话,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杨金水走回到座椅上,缓缓坐下,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
“咱家看过七位年纪合适的好女子,唯独宋先生的爱女,相貌最为出众,有才德兼备,可入东宫。”
杨金水的话让潘应龙一愣,随即两人很有默契地笑了。
扬州城运河码头上,王一鹗摆出全副仪仗,欢送满载而归的徐养正。
三法司专案组早就撤回去了,上月张居正也陪着一群南京勋贵们从这里路过,北上京城。
现在是徐养正带着两淮盐政大案中,最后一笔追缴回来的赃银,兴高采烈地回京。
“蒙泉兄,两淮盐政的赃银入了国库,户部可要好生使用。老夫回京后,会盯着伱们的。”
海瑞一本正经的话,让徐养正脸色凝固,欣喜定在上面还没来得及消散,从心底涌上的苦恼却已经在嘴角和眼角弥漫开。
经过两淮盐政一案,海青天的名声又上一层,全天下都知道,只要被他盯上,不脱层皮是脱不了干系。
徐养正也清楚,户部积弊重重,底下那些书办胥吏,尽干些腌臜事。
要是被海瑞盯上,那还有得好?底下人被抓到了,自己这位上司能逃得干系?
不行,回去要好好整饬一番,老子好不容易才咸鱼翻身,挣得好前途,不能被这些混账子给毁了。
王一鹗看着徐养正尴尬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连忙说道:“蒙泉公,时间不早了,还是早点上船赶路吧。”
徐养正苦笑地摇摇头,拱手对海瑞和王一鹗说道:“刚峰公,子荐老弟,我们就此别过!”
看着徐养正的官船渐渐远去,王一鹗转头对海瑞问道:“刚峰公,你什么时候回京复命?”
“老夫给京城上了折子,请求到淮东盐场转一圈,实地看看庞少南的新盐政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再去南京城和苏松转一圈。难得到东南来一趟,老夫要看个仔细!
西苑批了红,准老夫再滞留三个月。”
王一鹗乐了,这下不仅徐养正、高大胡子头痛,庞尚鹏、南京城和苏松的那些大户们,也都要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