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海涛嘻嘻哈哈,总是一副混日子的样子,可李安知道海涛并非师门众人所看的那样。
“海涛提出了一个值得我们关注的问题。”
李安说完,老汤穆欣点头表示认同。
借王小虎的问题,海涛把国内现阶相当部分的学院派教学比作了流水生产线,就差指名道姓了。
“但这跨度有点大了。”
“我们还是回到王小虎的这段演奏,因为前面我没有听到,我不知道王小虎具体怎么开的,我先说明一下情况,我也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弹,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补充了一下背景,李安继续说道:“就说我听到的部分吧,节奏首先是稳定的,左手有控制,右手有连贯,不足之处穆老师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就不再赘述。”
“且先不说他弹得怎么样,就说他的这种想法,虽然他是我的学生,但是我也得说,我觉得没问题,我支持他这样做。”
和穆欣上来劈头盖脸的一二三一样,李安也直接亮明自己的观点。
“第一,他这样做并没有任何本质上的错误,现在我们不妨把这个问题放大,如果他这样错了,那么贝多芬是不是应该被钉在西方音乐史耻辱柱的最高点。”
三人大笑,穆欣说:“这算不算偷换概念。”
李安微笑:“请讲。”
穆欣:“王小虎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李安:“贝多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穆欣:“贝多芬晚期已经具有了一套完整的体系。”
李安:“可是这一套完整的体系在二十世纪的开端便被几个关键人物提出质疑。”
穆欣:“勋伯格的变革是依靠音乐以外的文学和戏剧去构成新的音乐作品表现形式,他是在经过相当一段时间的过渡探索之后,才终于寻找到序列音乐。”
李安:“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么推理,勋伯格在年少的时候和所有音乐爱好者一样,忽然有一天他发现当今世界的主流音乐并不能表达出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所以他有了一个寻找变革的动机。”
穆欣:“合理。”
李安:“穆老师,你知道勋伯格是几岁开始作曲的吗?”
穆欣:“十二岁。”
李安:“你知道他的作曲老师是谁吗?”
穆欣:“这个不知道。”
老汤:“据说勋伯格是自学的,不过当时正是瓦格纳和马勒的时代,那个时候流行的变音体系和结构复杂的作曲手法等等一切都是他的养料,只能说他是个天才。”
李安:“很客观。”
老汤:“很客观。”
李安:“但是音乐是主观的,创作更是私有化的,和勋伯格同时代的年轻音乐家中不乏各式各样的天才,为什么我们现在在讨论勋伯格,因为他最为耀眼。”
“他耀眼的地方在于他最终打破了十九世纪浪漫主义音乐的传统,系统地创建了序列主义的音乐理论和方法。”
“从而完成了从浪漫主义音乐向现代音乐过渡的历史性任务。”
“回到我一开始的问题,我换一个人物,在这之前,勋伯格知道自己干什么吗?”
三人陷入沉思,海涛为自己沉思,为什么当时他不好好学音乐史,他现在坐在这里有点尴尬。
李安:“比起那段推理,我更愿意相信勋伯格在更小的时候就能接受主调音乐以外的音乐,那会他应该什么都不懂。”
“音乐是主观的,是一种极其私人的情绪感受,所以我们能接受,我们就接受,我们不能接受,我们就不接受。”
“但是我们是老师。”
“当有一天,我们听到一个孩子用右手弹肖邦的旋律,左手弹莫扎特的伴奏,我们觉得毫无美感,甚至是难听,因为我们也从来没有这么做过,也没有听过,我们就直接简单粗暴地将此定义为不正确。”
“请问各位,这样是正确的吗?”
“我们认为的正确,又是基于什么呢?”
“我不知道一百年后古典音乐会是什么模样,但我知道一百年后我们或许会是音乐史里的一个标点符号,我们不能代表任何人,只是某一时期音乐老师群体中的几个个体,我们被一笔带过,未来的音乐史书上或许会说这是古典音乐在华国发展史中最平庸的一个时期。”
老汤听得有些心潮澎湃,海涛只觉一阵平静的狂风迎面呼啸而来。
良久,穆欣张了张嘴,“受教了,谢谢安哥。”
李安摆手:“我们只是讨论,相互学习而已,此时此刻,我们天南海北四个人能聚到一起,坐在这里,我想我们都是想去做好一件共同的事。”
穆欣点头。
老汤:“是啊。”
海涛:“我觉得我好像才刚刚有点感觉。”
四人笑,老汤:“别说,我也是。”
穆欣谦虚道:“安哥确实点醒了我,是我固有观念的问题,从进入大学之后,我的每一任老师都在和我强调正统的重要性,所以在教学过程中,我也是这么一直要求我的学生重视这个问题,我不允许他们脱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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