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信任你?”众人对这个异邦人还是有所疑惑。
“请大家相信我,”那位异邦绅士整理衣服后,向众人自己的证件道,“我是中联外交官洪古。”
见是个大官众人表示没有了意见,毕竟帝国是‘服从强者’的。
夜半时分,汽车疾驰,沿着与当初刘宣由李月成陪着首次进入潘德拉几乎完全相同的马路驶去,过了爱灵顿街的安琪儿酒家便折向另一条路,一直开到本顿维尔附近一条幽静的林荫道才停了下来。
在这里,外交官洪古先生亲自督阵,立刻安排好一张床,把小家伙安顿得十分周到舒适。这里刘宣受到了无微不至的殷切照料。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刘宣对一班新朋友的精心照料却始终漠然不知。太阳升起来,落下去,又升起来,又落下去,数不清多少天过去。这孩子依然直挺挺地躺在那张来之不易的床上。
“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害了热病。”医生检查一番后做出了最终结论。
“那只能乞求上天保佑这个孩子了。”于是经受着热病的熬煎,刘宣一天天变得消瘦。蛆虫蚕食死尸也不如用慢悠悠的文火烤活人来得那么有把握。
整整六天,瘦骨嶙峋、苍白如纸的刘宣终于醒过来了,仿佛刚刚做完一场漫长的噩梦似的。他从床上吃力地欠起身来,头搭拉在颤抖的肩上,焦虑不安地望了望四周。
“这是什么地方?我这是在哪儿?”刘宣问道,“这不是我应该睡觉的地方。”
他身体极度衰弱,说这番话的声音非常低,但立刻有人听见。床头的帘子一下子撩开了,一位衣着整洁、面容姣好的年轻士从紧靠床边的一张扶手椅里站起来,她先前就坐在那儿做针线活。
这位就是后来刘宣叫了二十年妈周香凛。
“嘘,亲爱的,”见刘宣醒了周香凛和蔼地说,“你可得保持安静,要不你又会生病的,你病得可不轻——别提病得有多厉害了,真够玄的。还是躺下吧,好孩子。”
接着周香凛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把刘宣的头搁到枕头上,将他额前的头发拨到一边。望着刘宣,显得那样慈祥,充满爱心。
不知为什么当时的刘宣就感觉她很像自己从没见过面的母亲,许久刘宣忍不住伸出自己那瘦弱的右手,搭在周香凛的手上,还把她的手拉过来勾住自己的脖子。
“哟。”周香凛眼里噙着泪珠说道,“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小家伙,可爱的小把戏。要是他母亲和我一样坐在他身边,这会儿也能看见他的话,会怎么想啊。”
“说不定她真的看得见我呢。”
刘宣双手合在一起低声道,“也许她就坐在我身边,我感觉得到。”
“那是因为你在发烧,我的小可爱。”周香凛温和地说。
“我想也是,”刘宣回答,“我听很多人讲到天国,还说天国离这儿太远了,他们在那里一定是欢欢喜喜,不会来到一个苦孩子床边。不过每次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想只要妈妈知道我生病,即使她是在天堂,也一定会惦记我,她临死以前病得很厉害,可是我甚至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说到这刘宣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要是她知道我吃了苦,肯定很伤心,每次我梦见她的时候,她的脸总是又好看又快乐,只是她的面容总是一副模糊的样子。”
“可怜的孩子。”
周香凛对此没有口答,先擦了擦自己的眼睛,随后又擦了一下放在床罩上的眼镜,仿佛眼镜也是脸上的重要似的。她替刘宣取来一些清凉饮料,要他喝下去,然后拍了拍他的脸颊,告诉他必须安安静静地躺着,要不又会生病的。
于是刘宣只能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这一方面是由于他打定了主意,在任何事情上都要听这位好心阿姨的话。另一方面说真的,刚才说了那么长的一番话,他已经筋疲力尽,不多一会就打起瞌睡。
不知什么时候,刘宣忽然感觉仿佛有一支点亮的蜡烛被移近到了床边,他醒过来,只见床头灯被打开,面前那位叫洪古的外交官手里握着一只嘀嗒作响的大号金表,搭了搭刘宣的脉搏,说这孩子已经好得多了,问题应该不大。
“亲爱的孩子,听周香凛说,你感觉好得多了是吗?”这位绅士说。
“先生,是的,谢谢你。”这惊的刘宣甚至想立刻跳下床逃跑,但此时他真的是没有任何力气,只能躺着用颤抖着语气答道。
“喏,我心里有数,你也感到饿了,是吗?”
“不饿,先生。”刘宣心想我偷你东西怎么可能说饿呢。
“唔。是啊,我知道你还没感觉饿。香凛,他不饿。”这位看上去十分渊博的外交官说道。
听了这话名为周香凛的士很有礼貌地点了一下头,意思好像是她也认为洪古也是位非常渊博的医生,确实是很有本事的
“你还是很困,想睡觉,我亲爱的,是不是?”洪古说道。
“不,先生。”刘宣回答,虽然他很困但他不傻,这位我刚才要偷他钱包,他说不定会把我送去执法者局,我还是赶紧跑吧。
“是那么回事,”没想到洪古带着一副非常练而又心满意足的神气说,“孩子不想再睡了,也不感到口渴,是吗?”
“不,先生,还是有点渴。”刘宣答道,最终他还是屈服了。
“和我估计的一样,香凛,”洪古说道,“他感到口渴很自然的。你可以给他一点茶,外加点面包,不要抹奶油。别让他睡得太过于暖和了,但更要注意别让他感觉到太冷了,我现在立刻去找星刻大人,你懂我这个意思吧?”
听说洪古要去找黎星刻,周香凛又点了点头,洪古尝了一下清凉饮料,表示认可,便匆匆离去。下楼的功夫,他的鞋子在地板叽嘎叽嘎直响,俨然一副大亨派头。
“不行,我一定要赶紧逃走,不然的话就……”
虽然如今刘宣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但过了一会儿,实在过于疲惫的他架不住眼皮不断打架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差不多接近午夜十二点。周香凛慈爱地同他道了一声晚安,把他移交给刚来的一位胖胖的老太婆照看,老太婆随身带着一个小包袱,里边放着一部不大的故事书和一顶睡帽。
老太婆戴上睡帽,将故事书放在桌子上,告诉刘宣,自己是来哄他睡觉的。老太婆说着把椅子拉到壁炉边上,然后就自顾自打起了瞌睡。睡梦中她甚至还时不时向前点头哈腰,嘴里发出各种声响,让刘宣搞不清到底是谁在哄谁睡觉。
“现在是逃跑的好机会。”这样想着刘宣连忙掀起被子准备从这里逃走,毕竟他可不想进监狱。
“哈欠”忽然那个老妇人仿佛是睡得接不上气,发出了很大一声呼噜响,这吓得小刘宣顿时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只能乖乖躺回床上。不过,这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老妇人顶多也就是使劲揉一揉鼻子,便又陷入了沉睡。
就这样,长夜慢慢逝去。刘宣就这样一直清晰的听着老妇人的呼噜声,他忽而数一数妄灯心草蜡烛罩子投到天花板上的一个个小光圈,忽而又睡眼朦胧地望着墙壁上复杂的壁纸图案。屋子里幽暗而又寂静,一派庄严肃穆的气氛,刘宣不想到,就算自己逃出这里无论是小偷团伙还是饥饿寒冷,死神一直都会在他身边徘徊,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还不如去蹲监狱呢。
“算了爱怎样就怎样吧,不就是蹲监狱吗?至少管饭。”
想到这刘宣转过脸,伏在枕头上,热烈祈祷自己现在去监狱。
逐渐地,他终于在凌晨时分进入了谧宁的睡乡,这是一种只有大病初愈的人才能享受到的安宁,一种宁静祥和的休憩,令人舍不得醒来。即便就是死亡,谁又愿意再度被唤醒,起来面对人生的一切近忧远虑,而在这一切之上的是,谁愿意再去回首痛苦的往事。
当刘宣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经日上三竿了。他感到神清气爽,心情舒畅。这场大病的危机安然度过了,他重又回到了人世。
整整六天,他只能坐在一张安乐椅里,舒舒坦坦靠在枕头上。他身体依然过于衰弱,不能行走,那个好心的阿姨周香凛叫人把他抱到楼下的小房间,这间屋子是属于她的。老妇人就将刘宣安顿在壁炉边上,自己也坐了下来,眼见刘宣身体好多了,她本来还很高兴,却立刻哇哇大哭起来。
“别见怪,亲爱的,”当老妇人注意到刘宣诧异注视着自己说,“我是欢喜才哭的,星刻少爷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亲人。你瞧孩子,现在没事了,真够舒坦的。”
这彻底把刘宣搞糊涂了。
“你对我太好了,太太,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要知道我偷了那位先生的东西。”刘宣说道。
“嗳,你可千万别在意,”老太太说道,“你还是喝你的肉汤吧,顶好这就把汤喝下去。洪古先生说黎星刻大人今天上午要来看你,咱们得好好打点一下,你气色越好,他越高兴。”老太太说着,盛上满满一碗肉汤,倒进一口小炖锅里热一热递给了刘宣,“尝尝吧,”
真浓啊,刘宣思忖道,要是按规定的浓度掺水,少说也够三百五十个贫民美美地吃一顿了。
“可是为什么呢?我偷东西却对我这么好?算了不管这些,也许他们认错人了吧。”这样想着刘宣也就不再犹豫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的注意力被墙上的一幅肖像画给吸引住了。
你喜欢图画吗,亲爱的?”老太太见刘宣目不转睛,看着对面墙上正对着他的椅子挂着那幅肖像画出神,不好奇的问道。
一点也不懂,夫人,”刘宣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那张油画。“我压根没看过几张画,什么都不懂,我只是觉得这位太太的脸很熟悉,感觉很和气,不知道为什么。”
“哦。”老太太说道,“孩子,画家总是把士们画得比她们原来的样子更漂亮,要不,就找不到主顾啦。发明照相机的人没准知道那一套根本行不通,这买卖还真是太诚实了,这买卖。”
仿佛是对自己的聪明机智大为欣赏,老妇人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是不是一张画像,太太?”刘宣好奇的问道。
“是的,”说话间,老太太的眼睛离开了肉汤,她抬起头来。“这应该是一张自画画像。”
“太太,是谁的?”刘宣问道。
“噢,说实话,孩子,我也不知道,”老夫笑吟吟地答道,“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认识上边的人。你倒像是挺喜欢那张画,亲爱的。”
“画得真好看。”刘宣应道。
“哟,敢情孩子你没叫这种画作给吓着吗?”老太太发现刘宣带着一脸敬畏的神情凝视着那张画,不大为惊异,不明白一个孩子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奇怪的画风。
“喔,没有。”刘宣赶紧回过头来。“我只是觉得这位士看的很亲切,好像在望着我一样,弄得我的心都快蹦出来。”了一会儿后刘宣又小声地补充道,“像是真的,还想跟我说话呢,只是说不出来。”
“上帝保佑。”老太太嚷嚷着。
“孩子,你可别那么说。你病刚好,身体虚弱,难保没点疑神疑鬼的。我把你的椅子换个方向,你就看不见了。”老太太嘴里说着,果真这么做了。“现在看不见了,再怎么也看不见了。”
然而,那位士的形象妄刘宣的心扉,把那张肖像看得如此真切,仿佛他坐的方向全然不曾改变似的。不过,他想还是别再让这位好心的老太太心才好,所以当老太太打量他的时候,他温顺地笑了笑。老妇人看见刘宣比刚才大有起色,这才心满意足。
“好孩子多吃一点。”
她往汤里放了些盐,把几片烤面包掰碎加了进去,准堡作如此重要,自然要忙乎一阵。饿坏了的刘宣再次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喝完了汤。他刚吞下最后一匙肉汤,门上便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老妇人说道,进来的是那位自称洪古的先生,除了这位以外,还有一位英俊的长发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