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喝酒一滴也不喝,一滴也不能喝。”法布尔先生连连摆动右手,难得地表现出一副很有分寸但又不失平和的和善模样。
“我认为您还是喝一口,”老修留心到了对方回绝时的口气以及随之而来的动作,便说道,“只喝一小口,不会有什么影响,放块冰。”
想想威士忌,法布尔先生咳嗽了一声,算是允诺。
“好,喝一小口。”见这位同意老修忙乖巧地说。
“你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威士忌酒?”喝了一杯后,发现居然是上等货的法布尔好奇询问道。
“唉,不就是我这里总得毕一点的那种东西,赶上这帮有福气的娃娃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就兑一点糖浆什么的,给这些可怜虫灌一点下去,法布尔先生。”
老修一边说,一边打开身旁的角橱,又取出另一瓶酒和一只杯子。“杜松子酒,我不骗您,法布尔先生,这是杜松子酒。”
“你居然给孩子喝威士忌?”没想到一反常态的是,这次法布生的眼光紧追不舍,严厉追问道。
“啊上天保佑,是啊,不然怎么办呢,”老修故作哭腔地假惺惺回答,“我不忍心看着孩子们在我眼皮底下遭罪,先生,你是知道的。”
其实法布尔很清楚,这个人平时根本不关心孩子,一旦有孩子哭闹,这位就给孩子灌酒,甚至之前有俩个孩子因此丧命,不过谁在乎这些没有父母的孩子呢?
“是啊,”法布尔先生假装表示赞同,“你不忍心,太太,你真是个有同情心的人。我会尽快找个机会和理事会提到这事,士。”
说着法布尔把贿金和威士忌酒瓶装进自己的口袋,“你给人感觉就像一位母亲,太太。”(说着他把掺水的杜松子酒调匀。)“我——我十分乐意为你的健康杯。”最后法布尔先生一口就喝掉了剩下的半杯。
“现在谈正事,”说着,法布尔掏出一个皮夹子。“那个连洗礼都没有做完的异邦孩子,叫甚么刘宣的孩子,今天满五岁了吧?”
“老天保佑他。”老修插了一句嘴,一边用围裙角抹了抹左眼。
“尽管明摆着悬赏十法郎,后来又增加到二十法郎,尽管本教区方面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应该说,最最超乎寻常的努力,”法布尔先生说道,“我们还是没法弄清楚他父亲是谁,甚至也不知道他母亲的详细住址、姓名、或者说有关他的一切。”
听了这话老修惊奇地扬起双手,沉思了半晌,问道,“那法布尔先生,‘刘宣’这个名字到底是谁给这个孩子取的?”
“这个嘛……”
法布尔先生正了正脸色,洋洋得意地说,“我给取的。”
“您,邦布尔先生。”
“是我,士。我照着ABC的顺序给这群孩子取的名字,上一个是K——卡洛琳,我给取的。这一个是L——我就叫他刘宣,为了这个异邦小子取名,我还特意去查了法汉词典,下边来的一个就该叫玛丽或者马吉之类的。我已经把名字取到末尾几个字母了,等我们到了Z的时候,就又重头开始。”
“乖乖,你可真算得上是位大文豪呢,先生。”老修忙恭维道。
“得了,得了,”显然这一番恭维吹捧并没有让法布尔开心,“兴许算得上,兴许算得上吧。”说着他把掺水杜松子酒一饮而尽。
“这个异邦小子呆在这里嫌大了一些,理事会决定把他送去哪个工厂当童工,我亲自过来一趟就是要带他走,你叫他这就来见我。”
“啊?先生,你不知道这个孩子有多么可爱,我是多么舍不得……”
“好了好了,这次多给你三法郎抚养费,行了吧士?”
“好的好的,我马上把那孩子叫来。”老修一边说着,特意离开了客厅。这时候,刘宣脸上手上包着的一层污泥已经擦掉,洗一次也就只能擦掉这么多,由这位好心的保护人揪着后衣领走进了房间。
“来孩子,给这位先生鞠个躬他可是你的贵人。”老修说。
听了这话,刘宣乖巧地鞠了一躬,这一番礼仪半是对着坐在椅子上的政府事法布尔,半是对着他口的蓝白色帝国徽章。
“刘宣是吧,你愿意跟我一块儿走吗?”法布尔先生的声音很威严。
此时的刘宣已经一天半没吃饭了正饿得头昏眼花,他刚要说他巴不得跟谁一走了事,眼睛一抬,正好看见老修拐到法布尔先生椅子后边,正气势汹汹地冲着自己挥动拳头,他立刻领会了这一暗示,这副拳头在他身上加盖印记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不可能不在他的记忆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也跟我一起去吗?”聪敏的刘宣随即小声问道。
“不,她走不开,”法布尔先生回答,“不过她有时会来看看你。”
对这个孩子说来,这完全算不上一大安慰,尽管他还很小,却已经能够特意装出非常舍不得离开的表情。要这个孩子挤出几滴泪水也根本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只要想哭,挨饿以及新近遭受的虐待也很有帮助。想到这些,刘宣哭得的确相当自然,以至于连喜欢铁石心肠的老修都被感动的眼含热泪,她几次拥抱了刘宣,还破天荒地给了他一块奶油面包。
“这就够了……”一边嚼着香甜的面包,刘宣一边这样想着。这对刘宣要实惠得多,不过他不知道这也是老修和法布尔商量好的,省得这小子一到招工所就露出一副饿痨相,导致没人敢雇佣他。
于是刘宣手里拿着面包,穿上从来没见过的净白衬衫,戴上一顶红色小帽,当下便由法布尔先生领着离开了这所可悲的房屋。
仔细想想他在这里度过的幼年时代真是一团漆黑,从来没有被一句温和的话语或是任何一道亲切的目光。尽管如此,当那所房子的大门在身后关上时,刘宣还是顿时感到一阵稚气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