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言卿出手的同时,赫连娘子便神色一凛,她立即抬手,用手臂硬是扛下了这一记腿鞭。
然而余力无穷,那人力气实在太大,震得她狼狈地后退了数步。
等她踉跄着站定时,重新抬头看向言卿,那眼神里的戏谑少了些,倒是多了几分凝重和讽刺。
“莺王女还真是一如既往。”
她锐利地眯起一双眼,同时活动着因挨了一记腿鞭而有些僵硬麻木的手臂。
“……莺王女?”
言卿冷冷一抬眼,果然,看样子这人是将她当成了夜莺。
而赫连娘子则是上下一打量,旋即再度嗤笑,“真是难怪了。”
她仿佛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一年前,神威侯府那边传来密令,声称夜王余孽渗入幽州,她本是为查此事才屈尊降贵,成了一名前来此地配种的妻主娘子。
然而那夜王府就跟天地盟一样,全是暗地里的蛀虫,蛰伏于暗处,在夜王府覆灭后,那些余孽从不敢光明正大行走于阳光之下。
所有人都在蛰伏,在费尽心机地掩饰。
偏巧那时赫连娘子得知一个消息。
谢羲和。
谢家本是传世之家,谢羲和的父亲曾是当代大儒,这谢家不但是书香门第,更是世家勋贵,祖上也曾封王拜相,但也逐渐远离权势争夺。
但当年夜王产女,一举双姝,曾三顾茅庐请谢父出山,让谢父为这姐妹二人启蒙,做两位王女的授业恩师。
谢羲和也因此,自幼便与那姐妹二人相识,只不过比起那位不幸夭折的王长女,谢羲和与夜莺的关系更为亲厚。
这二人自幼便形影不离,直至三年前,
当时曾发生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首先是因朝廷发兵漠北,然而不幸战败,百万雄狮战死无数,十万军士险遭敌军坑杀活埋。
朝廷对此鞭长莫及束手无策,但就在那时,一杆黑旗横空出世。
王女夜莺率领夜家暗部突袭漠北,不但力挽狂澜救下那十万险遭坑杀的军士,还一路打得漠北闻风丧胆,
迫使那些塞外部族主动求和,自甘臣下,签订国契,往后当以梁朝为尊,自愿沦为附庸附属。
此事一出轰动一时,所有人都在惊骇之中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那位莺王女年仅十五,也就刚及笄不久,还只是一位小娘子而已。”
“并无信香,并无信香加持,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只凭兵法奇谋吗?”
那一仗,赢得太过干脆,完全是逆风翻盘,出乎所有人意料,并且还收编了一整个漠北,且是以少胜多的战局,
而夜莺之名也因此响彻朝野。
此前十多年,世人只知夜王府有双姝,然而双生姐妹一死一生,夜莺虽幸存,却也被藏得严实,从未在京城露过面,无人知晓其长相。
但此事之后,夜莺之名家喻户晓。
有人说她文才武功皆是了得,也有人说她心怀天下胆识过人,
所有人都认为,此前夜王府的女君已经断代了一百多年,女君之位也空悬了一百多年,
而夜莺出世,必能续写夜王府的辉煌,必能延续夜之一族流传千古的盛景荣光。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当年夜王府通敌叛国,沦为谋逆,朝廷昭告天下,下令将其满门抄斩。”
“据传那一日,莺王女远征漠北班师回朝,大军驻扎于城外,而她自己则是低调进京。”
“京中无人识得她长相,她曾回过夜王府,按理本该召开宫宴论功行赏。”
“但也正是那一日,那一夜。”
“城门封锁,王府喋血,夜王,以及她那些兄长,无一例外,全部惨死。”
“可事后清点尸首时,却发现唯独王女夜莺不知所踪,有传言当年她和夜王养子楚熹年,在其余人的掩护下侥幸逃脱。”
“而留守城外的夜王暗部也在当夜惨遭血洗,饮食与水源被人提前投毒,纵使是百胜之师,却也架不住毒害,所有将士尽皆被屠杀。”
“或许有人活了下来,但侥幸存活者也不过寥寥。”
这些事情,全是赫连娘子从旁人口中听来的。
但有一件事是能确定的,自从那一夜之后,夜莺与楚熹年下落不明,而谢家也惨遭牵连。
谢父是文人,满是文人清骨,曾为一代大儒,
却因不愿担骂名,不愿背负那无中生有的谋逆之罪,于是以一种极为惨烈的方式,在黎明之前,于宫门前横剑自刎。
谢家也险些覆灭,但京中百姓成千上万,以命相护,组成人潮,以血肉铸造成扞卫谢家的城防,于谢家之外抵挡朝廷派遣的千军万马。
夜王府的覆灭乃是一夜之间,事发之时正值深夜,许多百姓并不知情。
可谢家出事,却是在天亮之后,所以民怨,民愤,汹涌而起,民意胜天,也胜过朝廷,这些百姓护住了谢家。
但饶是如此,谢家也大不如前。
昔日钟鸣鼎食的谢家为此迁居回祖地,往后几年一直被人暗中盯梢留意。
谢羲和本人也曾被捕入狱,在京城大狱煎熬了一年多,等他出狱时,传言已经疯了,傻了,
昔日清冷自矜的贵公子形销骨立,当街与恶狗抢食,与乞丐互殴缠斗,
本是天性喜洁,却染上了一身的脏污,在恶臭的粪池旁蒙头大睡,直到谢氏族人将其带走。
就这么,看似所有一切都已平息,往后有人提起这夜王府,提起了谢家,也不过是只余一声欷歔叹息。
直到一年前。
“当初夜王府出事后,谢羲和人在大狱成了个疯子、傻子,”
“可这么一个疯子傻子,却突然出现在幽州?”
“他一袭白衣,他神色清明,他头戴白纱笠帽遮挡住真容。”
“甚至他孤身一人,并未带任何亲信心腹,也无任何侍卫暗中保护,就那么一人独闯幽州。”
“可他来此,又能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夜莺。
没带侍卫随从,是他知晓人心易变,是他信不过任何人,便是往日那些亲信他也信不过。
事关夜莺他不敢有丝毫大意,他太过谨慎,也太过小心。
他唯一的失误便是一年前,他与夜莺相见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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