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亲亲?”
关永仪一怔,睫毛闪动,指了指自己的手背,目光扫向身旁的闺蜜。
“就就这?”
“这叫亲亲?”
短发少女翻过白皙的手背,不禁哑然失笑。
“你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关永仪!”
周思凝俏脸一红,轻轻在她的小臂上扭了一下,语气有些羞赧。
“实际上不是啦.”
“比这个还要深入一点。”
闺蜜间经常八卦,可八卦的主角换成自己,讨论和男人相处间的这些细节,还是二人间破天荒头一次。
“所以是这种亲亲?”
关永仪伸出手指,点向少女棕发间吹弹可破的脸蛋,追问道。
“哎呀,这里.”
周思凝握住闺蜜的手指,从脸颊边缘划向红润樱唇。
“哈?进度这么快!”
关永仪左臂支起身子,坐得离姐妹近了些,揽着她的肩膀,漆黑的瞳孔好像盛着光。
“我没听错吧,你们这种亲亲?”
说罢,她轻轻吐出一小截舌尖,亲身举例,向对方示意。
“是呀”
周思凝收回膝盖,双手托腮,嘴角浮起两个甜甜的小梨涡。
闺蜜惟妙惟肖的动作,总是让她忍不住回忆起那个令人脸红心跳的夜晚。
不过她怎么学的这么像?
“什么时候啊?等下,初吻诶!周思凝!那你们这不是已经.”
得知真相的关永仪深吸一口气,瞪圆了眼睛。
接了吻还不算在一起吗?
可这个盖棺定论的话,才刚说到一半,就被她自己用力咽了下去。
咕嘟。
好像不能算。
所有的酒精分子仿佛在同一刻骤然腾空而起,她原本迷离的眸子变得清澈,大脑从未如此清晰。
“是不是那天!10号那天晚上,伱问我怎么才算在一起?”
关永仪捏紧了沙发垫子,捏的青筋根根凸起。
“哇哦,不愧是好姐妹,这种小事你都记得~”
周思凝咯咯笑了起来,软糯糯的声音里难掩开心。
说通了。
看着对方眉眼间洋溢着的幸福笑意,关永仪瞬间厘清了一切。
【你说,两个人怎么样才算在一起?】
闺蜜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乍一听好像很傻。
可却是接吻后女孩子的正常反应。
她心里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酸泡泡,努力控制声音平静,继续问道。
“我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告白,所以他告白了吗?”
“没有呀!”
周思凝摇摇头,可嘴角依旧噙着笑。
“这样啊。”
短发少女悄悄松了口气。
“但我跟他告白了。”
“???”
“我说我喜欢他。”
周思凝抿着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弯成拱桥,提起吕锦程,梨涡像是死死镶在了嘴角,整个人散发着甜甜的恋爱气息。
“这这样啊,挺好的,确实很像你。”
关永仪差点语无伦次,尽力保持头脑清晰,拼命代入第三人称的自己,说出符合自己立场的话语。
嗯,对,没错。
这就是周思凝。
若是月亮还没来,那她就自己过去。
这正是她一如既往的性格,确定了心意不妨勇敢果决,坦诚热烈。
怎么有男孩子抵抗得了周思凝呢?
她真好。
一点都不像自己。
关永仪突然理解了塞林格在《破碎故事之心》写下的一句话。
读书时,她只觉得作者是在矫情。
——爱是想要触碰而又收回的手,爱是未经触碰却在颤抖的心。
但现在,她发现自己好像在照镜子。
想要触碰却又害怕,想要拥有却又退缩。
这不就是自己吗?
胆小如鼠却又只会逃避的关永仪。
“所以我都说了呀,宝贝,挡箭牌没关系的,就让他帮个忙呗?”
周思凝伸长双腿,搭在不远处的茶几上,双足一左一右晃来晃去,十只涂着深红指甲油的娇嫩脚趾,满是精致和性感。
她笑眯眯地说着,在她的概念里,吕锦程有着花样百出的手段,帮闺蜜对付一个讨厌的追求者,几乎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算了。”
关永仪低着头,面无表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别麻烦他,这种事我自己能解决。”
“走了,洗漱去。”
率先洗漱完毕,敷了个精华面膜,等到周思凝也走进洗手间,短发少女总算彻底清醒。
她挽起头发,踩着人字拖走到音响面前,打开手机习惯性放了首歌,试图缓解复杂的情绪。
“假使不能公开妒忌
学习大方接受
同行时要殿后
谁冷落旧朋友~”
这首歌是邓丽欣的《电灯胆》。
只唱了短短四句,关永仪突然心里空了一下,然后夹杂而来的是无法平息的慌乱。
她立刻按下暂停键,钢琴声戛然而止。
不行。
不对劲。
心思就快要写在脸上了。
她如果听得懂这首歌,一定会多想。
算了,换一首。
换一首欢快点的歌,就这个。
——谢安琪的《喜帖街》。
“忘掉爱过的他
当初的囍帖金箔印着那位他
裱起婚纱照那道墙
及一切美丽旧年华明日同步拆下~”
听着听着,关永仪心中泛起酸楚,揉了揉眼睛和脸颊,手动调整情绪。
她走到客厅中央,蹲下身子,拿起三个人的合影相框,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端详了许久许久。
“关关!湿巾没有啦~”
洗手间的声音传来。
“哎,来了,我给你拿!”
短发少女赶紧把相框倒扣在原地,从客厅储物柜里抽出一包湿巾,路过落地镜照了照自己的脸,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等到两人都洗漱完毕,并排躺在主卧的大床上,闺房夜话栏目重新开启。
这次,是更加劲爆的话题。
“我跟你讲哦,那个色号的Laperla,我肯定是买错了。”
周思凝慵懒散漫地坐在梳妆凳前的椅子上,睡衣只到大腿根部,交迭着两条雪白修长的长腿,用毛巾轻轻擦拭无意中打湿的发梢。
“你不是买了两套嘛?我感觉蛮好看的啊”
“没有,我不是说颜色”
“是Size啊.你可真是的,难道又二次发育了?”
关永仪坐起身来,目光不禁向她胸前雪白处飘去。
“不是啦,今年Laperla的设计分前扣和侧扣.没有后扣的。我不知道啊,我以为只有前扣的呢,回来一查,才发现好像是侧扣更适合亚洲女性。”
“那怎么办呀?去专柜换?”
“我妈妈从沪城寄过来的,这里专柜哪里肯换啊?”
“那等下次去SKP的时候再换咯。”
“但是我想穿。”
“周思凝!你这么急着换新内衣,有点太明显了吧?”
短发少女撇了撇嘴,实在忍不住开口吐槽。
“哈哈哈哈哈,哪有啦,你别瞎说。”
周思凝笑着擦完头发,靠在床头摆了摆手。
“那你这么急穿给谁看啊?你男朋友啊?”
关永仪特地在后面几个字加重了语气。
“少来.男人哪有懂这个的啦?”
周思凝眉眼弯弯,却不再像进门时否定那个称呼。
闺蜜却没说话,只是伸过手去。
啪!
“干嘛!女流氓!”
侧开扣被关永仪单手挑开,用时两秒,动作行云流水。
“哈,那可不一定。”
也许男人不懂牌子,但他一定会懂.怎么解。
“拜托你矜持点行不行?刚解锁亲亲,就开始打算穿成套内衣了,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
关永仪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欲言又止。
“哪有啦关关你别生气,我不会这样的。”
周思凝环住闺蜜的胳膊,和她并排躺在一起。
“我不是生气!你别误解,我就是怕你被占便宜,你明白吧。”
“我知道啊!”
周思凝颀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总觉得闺蜜的反应有些激烈。
“算了。”
关永仪长叹一口气:“反正依你这样子,也是迟早的事,我说什么都没用。”
占便宜?
还说别人,自己的初吻稀里糊涂就交了出去。
她还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想到这里,关永仪眸子一暗,底气全无。
“对了,我跟你讲哦,上次我问他,是我好看还是缪可言好看,你说他到底懂不懂啊?”
“懂什么?”
“我吃醋了诶!这很难懂吗?”
“.他肯定懂啊,但我觉得他会装作不懂。”
关永仪银牙紧咬,在黑暗中五指捏紧。
“哈?为什么?”
周思凝好奇。
“姐姐,你傻子吗?其他的公司不算,他现在一家淘宝店就赚八位数,这样的男人,你知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孩子生扑他?”
关永仪白了她一眼,耐心科普道。
“生扑?”
“就是生扑,不要规划未来,不要恋爱关系,给钱就行。”
“.”
周思凝不说话了。
“我在律所天天和这些破事打交道,身价七位数的小老板都能莺莺燕燕彩旗飘飘,你懂不懂什么叫年轻有为啊?”
“这么说吧,如果他来者不拒,别说什么缪可言了,一周七天他光是床伴就能做到不重样。”
关永仪字字诛心。
“.这么夸张?”
即使周思凝想象过这个问题,但想象归想象,绝对没有一线律师助理关永仪实打实的经历来得真实。
“我已经说得很委婉了。”
关永仪连珠炮也似地说着:“你要是真打算跟他在一起,我劝你做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准备。”
“不是,你到底站哪边啊!”
周思凝越听越不是滋味。
“我当然站你!但真话就是不中听,你如果天天因为一些鸡毛蒜皮无关紧要的女孩子吃醋,他迟早会对你失去耐心。”
“他从事的就是这个工作,你说让他和女孩子保持距离?怎么保持?把缪可言开除了吗?那可是金凤凰!”
关永仪拍了拍闺蜜的肩膀,语重心长。
“开除又怎么了?我帮他赚回来不就完了”
周思凝声音越说越小,迎着短发少女意味深远的目光,自知理亏,低下头去。
“那你说,关关,换做你是他女朋友,你真能做到一点不吃醋?”
她发出了会心一击。
“我啊.”
关永仪环住膝盖,目光悠悠向窗外望去,语气中藏着几分落寞。
“一点都不吃醋不可能,但我能做到无视绝大多数人。”
“公司那些算得了什么?能让我吃醋的女孩子,至少也要和我差不多.有竞争力才行。”
“我们法律人讲理性和逻辑,不像你有那么多情绪。”
周思凝若有所思。
沉默许久之后,对闺蜜灿然一笑。
“关关,我明白了,你可真厉害!”
“我厉害个鬼啦,睡觉睡觉。”
“晚安。”
互道晚安之后,关永仪总算可以长舒一口气。
她拿出一对蓝牙耳机,隔绝声音和情绪,摘掉伪装和面具。
今晚需要独自消化的内容太多了。
可她偏偏还得强颜欢笑,装作一副替闺蜜高兴的样子,真心实意地祝福。
这种一腔苦闷却又无处倾诉的感觉,简直让人烦躁的要命。
戴上耳机,《电灯胆》前奏的钢琴声再度响起。
这次不用在乎旁人感受,深夜里只剩下自己。
独自倾听。
“节日约我三位一体的庆祝
沿途明亮灯饰闪映着沉重
言谈越炽热内在更冰冻
谁当初无心将两方撮合
然后留低只得这寂寞人
仍是你们密友呆望你们热吻
应该伤感还是快感~”
长夜漫漫,关永仪的难过悄无声息。
是啊,不知不觉间,仍是他们密友的自己,只能呆望着周思凝抵达终点。
开开心心接过吻,大大方方说过喜欢,两情相悦的结局仿佛在被窗外的月亮打上了一层光。
从此道路上鲜花盛开,再也没有黑暗彷徨。
那束光明朗到刺眼,亮闪闪到令人自惭形秽。
原来,确定心意之后,是可以说出口的啊?
她从未痛恨过自己的拧巴。
如果是自己认清喜欢之后,先跑过去告白呢?
那么站在吕锦程身边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来不及了。
想这些只会让自己更加像个小丑,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和吕锦程,哦不,闺蜜的男朋友划清界限,是自己接下来必须要做的事情。
回忆起完整的时间线,关永仪忍不住气愤填膺,打开吕锦程的对话框,很想劈头盖脸骂他一顿。
你真是个没有底线的渣男!
你不是都已经吻过她了吗!
你还来招惹我干嘛!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脚踏两只船?!
【她都和我讲了,以后和她好好的,没有事情我们还是不要联系了。】
黑暗里,关永仪弓着身子背对闺蜜,小心翼翼打出了一行字。
女孩的指尖有些不听使唤,数次提起气想要按下发送,还是没能狠下心。
直到她转过头去,看着周思凝安详的睡颜,这才重新深吸一口气,星眸眯起。
敲下发送。
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再见,吕锦程。
她把手机放到一边,准备闭上眼睛。
【.】
可她刚刚躺平,还没酝酿好睡意,对方就已经回复了消息,屏幕亮光闪动。
他这么晚也还没睡?
关永仪打开手机,一条消息映入眼帘。
【对不起啊,我做不到。】
【?】
她立刻回了个问号过去。
【我和人约定好了,要把绵绵共同抚养长大,给它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我要和她并肩登顶核心期刊,拿下最高荣誉,向她的家人证明她足够优秀,她值得骄傲,她能行。】
【我还要陪着她一起,见众生见天地,直到找到自己。】
酸楚和回忆一同涌上心头,指尖带动身体开始颤抖。
三条微信像是子弹,一颗接一颗,打在同一个位置。
最高明的枪手不用瞄准。
砰,砰,砰。
反复洞穿她的心。
【.】
她一瞬间红了眼眶,轻轻吸了下鼻子,反复输入又删除,却怎么都想不出该回些什么。
她心乱如麻。
【不要联系吗?我实在做不到,无论是有事还是没事,我都想联系你。】
还没等关永仪组织好语言,对方的下一条消息再度亮起。
大滴大滴的眼泪掉在屏幕上,弄花了白色字体,她看不清。
还没等她用衣袖擦掉,最后一条又来了。
她掀起枕巾一角,先把屏幕处理干净,再揉了揉眼睛。
她好像能看清了。
世界模糊又清晰。
如果说前面三条已经足够洞穿人心,那么这就是一记实打实的绝杀。
【因为我喜欢你啊,关永仪。】
末日宣言,逆转时空,死不回头。
人世上最动人的,莫过于浪子的真情实意。
渣男的告白。
闺蜜不止吐槽过一次,他不会告白,他习惯水到渠成,他没有这个意识和能力。
短发少女死死盯着手机,紧紧按住嘴巴,整张脸埋在枕头里,无声呜咽,肩膀筛糠般抖个不停。
周思凝求而不得的告白,此刻偏偏握在她手心。
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形成两条平行的透明轨道。
仿佛整个身体的水源被她一口气释放干净,她顾不得整理自己,形象全无,双手捧起手机。
【我也喜欢你。】
关永仪回复消息。
这是她的风格,她自己的风格。
一如既往,言简意赅。
翻开高冷,才能找到热烈。
【.不装了?】
【你敢背着女朋友和我告白,我还装什么。】
放下手机之前,她指尖划到名为【燃冬】的微信群,右键,屏蔽消息。
那句三个人把日子过好,就当是吕锦程的玩笑吧。
“能承认嘛我故意当那电灯胆
他日你们完场时入替也不难
善良人埋藏着最坏的心眼
妄想一天你们会散
会选我吗~”
耳机里的音乐刚好唱到末尾,钢琴悠扬,像是回响。
她抬起头,凌乱的碎发盖住眼眸,突然觉得屋内的空气有些窒息。
打开窗子,她好像回到了和周思凝初次相遇的夜晚。
三岁,四岁还是五岁?
那天,她没能守住自己最喜欢的娃娃。
最珍视的东西被妈妈做主,送给了来做客的陌生小女孩,抱着娃娃的时候在笑,嘴角有一对梨涡。
可她哭得很伤心,她不清楚妈妈口中的好朋友代表什么,只知道有人抢走了她最重要的东西。
天真烂漫终于变成了遥不可及的记忆。
“对不起。”
她小声说道。
漆黑的夜,泪滴打湿雪白床单,所有植物都在偷偷蜕变,风静静地吹,无序又洒脱,空气凉爽,偶尔冷彻心扉。
冬天就要来了。
写完这一章,我觉得我还是可以靠写书吃饭的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