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水面上。
韩非冲出海平面时,一眼就看到了桨板上满脸焦急到处张望的陆筱莉。
陆筱莉正努力寻找着他们的踪影,韩非刚冒头她就瞧见了。
见韩非拖着舒怡,而且后者明显失去意识已经陷入昏迷,陆筱莉立马把船桨递过去,示意韩非借力赶紧上板。
拖着一个人,就算韩非力气再大,在水中踩不到任何东西的情况下,将一个成年女性硬生生举上岸,那也是很难的事情,更何况他刚刚还下水捞了人,体力消耗极大。
的确,陆筱莉的力气和体力跟男人比起来肯定不算有多好,但现在她不可能不帮忙。
抛开韩非曾是她偶像这件事,舒怡有再多黑料,也罪不至死,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能早半分钟上岸就多半分钟的求生机会。
然而陆筱莉万万没想到,韩非只是抓住了船桨,在他抓住后几秒,一股大力顺着桨杆传来,好悬没把她给拽到水里去!
她反应还算快,当即从双手握杆改为单手,另一只手死死抓稳了韩非对侧的板上扶手,脚伸进靠近韩非舒怡那边的扶手空隙里卡住反向用力,姿势近乎于整个人横躺在桨板。
这种姿势能够最大程度地用力,在拽住另一侧的同时,用扶手卡住脚的力量固定身体,反向用力也可以避免力量不均衡直接翻船。再加上桨板上配备了防滑垫,就在正中间,摩擦力也很强。
效果是很明显的,韩非那边传来的力气反复了两次,但仍旧没能一把将她连板带人一起拽翻到水底下去。
不过这也只是一时的作用。
别说后续能不能对抗那股力气,几秒钟时间,陆筱莉脸就已经全憋红了,眼睛充血,再多拽一会儿她脸上的毛细血管都有可能破裂,更何况防滑垫虽然管用,可即便是隔着衣服,陆筱莉都能感觉到自己接触防滑垫的皮肤快被磨破了。
这还是小事,最要紧的是……
“韩……非……我,快抓不住了!”
陆筱莉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船桨到现在还未脱手,完全是因为她握住了整根杆子摩擦力最大的位置,上面有便于手指抓握的造型,也加装了防滑材料和护手,可人的握力是有限的,而且爆发力和耐久力也不能放在一起谈。
能抓十秒钟,不代表她可以坚持一分钟。
她有预感,再过几秒,这船桨就会被拽脱手!
韩非暴喝一声:
“松手!”
陆筱莉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两只手都松开了。
其他身体部位还没反应过来,所以在松手之后,陆筱莉差点往另一侧翻下水,好在她的脚还勾在扶手里,只往外滑了一点距离就被自重给弹了回来。
而韩非单手捞着舒怡,另一只手拽过船桨,杆子丝滑无比地从他手里滑过,转眼他就精准地握住了持握位置,然后反手往水下狠狠捅去!
水下发生了什么,没人能看见,因为所有摄像头都不在下面。
桨板上的固定摄像头只能拍到陆筱莉奋力拽韩非的样子,韩非胸口的隐藏摄像头也只能拍到正对着的陆筱莉和舒怡,反而是另一支已经翻掉的桨板,那上面被任拓彻底掰歪的镜头一半在水上一半在水下,可惜镜头距离韩非过近,只拍得到他的上半身。
陆筱莉的视角略有不同,她能看到韩非嘴里叼着把不知道哪来的匕首,双手都被舒怡和船桨占住了,好像被什么给绊住了脚,上不了板,体力也有些不支,唯一的办法是借力与水下的东西对抗,抢桨板过去也是为了对付那下面的东西。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好在韩非还算靠谱,一船桨下去,底下那东西就没了动静,随即他拼着一口气,立刻捞住舒怡往桨板游去,顺便将隔壁那条桨板盖住的救生衣也扯到了水面上,丢到自己的桨板上。
韩非喘着粗气,扶住桨板边沿说:
“你……你等会儿把这个给她套上,免得再有什么意外。我先把她推上去。”
他上半身再探入水,而后硬生生把舒怡给横扛在肩上贴到桨板边。陆筱莉也是一手拽胳膊一手拽腿,使了吃奶的劲,把舒怡拖到了板上平放着。
等一切结束时,陆筱莉发现,刚刚还在韩非嘴里叼着的那把匕首不见了,但她没吭声,什么也没问。
终于搞定,水面上还醒着的两人都累得四肢发软。
一时间,韩非没力气爬上桨板,板上的陆筱莉也没力气再拽他了,俩人耳朵里都嗡嗡直响,不由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累得耳鸣了。
不过转头一看才发现,呃,原来不远处有艘救生艇正在乘风破浪而来,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搞半天是马达声啊,吓死了。
“韩非,你快上来吧……这我也不会做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什么的啊!”
陆筱莉缓过了些劲,冲还在水里的韩非招手:
“你不是学过吗,要不你试试?”
刚救上来的舒怡这会儿还在板子上不省人事,陆筱莉也不知道怎么看她的身体状况,试了试鼻息,感觉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再摸脉搏,同样的若有似无,这真把她给整不会了,只能问韩非。
水里的韩非就差翻白眼了。
他无语道:
“这板子拢共就这么大,两个人在上面还好说,我再爬上去,要么边爬边翻,要么整个板子都得慢慢沉下去。”
“可别说什么你下水让我上去,不可能的哈,水里不安全你也看到了,你水性应该没我好,而且就算我上去了,这破板子能做什么心肺复苏,可别按着按着把板按翻了!”
“救生艇都快到了,老实点别折腾还能保住她半条命,但要是折腾,咱们几个说不定都得折在这。”
陆筱莉欲言又止,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于是她一拍脑袋换了个话题:
“诶,说起这个,水下到底有什么,把你们折腾成这样?还有,舒怡上来了,任拓去哪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越说,陆筱莉声音就越小。
因为水里韩非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了。
还没等他说话,水面上忽然扑通一声,又钻出来了个脑袋。
是任拓!
陆筱莉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水下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任拓的具体情况,看见人没事,惊喜道:
“任拓你没事啊!你救生衣呢,怎么也不见了?”
“诶,旁边这个板子虽然翻了,但是这个造型应该双面都可以用,只是推进器翻上来了不能动,你们别在水里了,俩人都上那个板子吧,平衡一下重量,应该可以上来的!”
任拓脸色苍白,脸上还有个看不懂是什么东西搞出来的印子,占了大半边脸,红痕在他如今的脸色映衬下格外显眼。
他勉强笑笑,摇头说:
“不用了,我受了点伤,水下发生了些事故,还是等救生艇来了直接上船吧,现在不大方便。”
任拓的救生衣也在旁边的板子下盖着,不过韩非当然没那么好心帮他拿,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更不太允许单手潜水这种操作。但比起单手翻上桨板,就这么在水里泡着也不是不能接受。
陆筱莉愣了一下,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虽然跟任拓完全不熟,不过她还是秉持着人道主义关怀,打算问问他受什么伤了,有没有见血。这毕竟是海里,万一血腥味引来鲨鱼什么的,甭管人家鲨鱼是不是觉得人类的肉酸臭不好吃,一鲨咬几口尝尝味,也绝对是活不下来的。
她在心里打了腹稿,但显然,打得有点少。
因为任拓完全没有继续跟她说话的想法,而是径直转头看向了韩非,挑眉又笑:
“聊聊?”
韩非已经歇够了,匕首也趁着入水扛人的时候插回了鞘里。
但只要他想,还是可以随时抽出来的。
任拓却是真正的赤手空拳,而且看样子刚刚那一船桨让对方受伤不轻,凫水都费力,只能用单手扶着那支翻掉的桨板勉力维持,纵然那只伤手在水下,但这里海水清亮,韩非能看见那只手的姿态都有些扭曲,想来不是骨折也已经脱臼。
真要动手,韩非完全不担心他能伤到任何人。
就算任拓想把他们的桨板也弄翻,凭他现在这样,也基本不可能做到,更何况韩非还在这儿呢,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所以韩非一点没怯场,爽快点头:
“你想聊什么?”
任拓扬起下巴指了指他胸口的麦克风,又指了指自己胸口的那个,意思不言而喻。
沉默两秒,韩非伸出手对着任拓衣领,对方不闪不避,不知道是摆烂,还是知道韩非不会在镜头前动手的顾虑,反正很镇定。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韩非只是伸手一把扯下了他的麦克风,再把自己那个也扯下了,抛给了旁边板上的陆筱莉,后者手忙脚乱接住,差点就让东西掉水里了。
随即,任拓主动游得距离桨板远了点,只靠双腿和一只手,并回头示意韩非也跟上。
找了一个跟桨板不远不近,低声交谈可以不传到陆筱莉和麦克风那里的位置,两人停了下来,双双背对摄像头,连被拍到唇语的可能性都避开了。
韩非慢悠悠摆着腿立在水中,手不时刨两下,语气淡定:
“你要说什么,说你刚刚为什么要舒怡去死?”
“噢,不对,你不仅想让舒怡死,顺便也想把我给弄死吧。”
任拓笑了,笑得真心实意:
“你从哪一点能看出我想杀人?”
“镜头可从来没拍到过我对舒怡做什么,而且,我刚才之所以想把舒怡拽走,是换气之后担心你没有力气又缺氧,拉不动人,所以才想过去拽她的。只是我不大专业,不知道怎么做最好,所以在操作过程中有点失误。”
“韩非,不能这么武断地下定论,给我扣那么大一顶帽子吧?污蔑人也得有证据的。”
韩非定定看着他,忽然意识到,无论是在固定摄影机画面,还是在韩非胸口那个隐藏摄像机视角,任拓都没有实质性地对他和舒怡下过死手。
他自己身上的那个摄像头,是他自己选过的,对这玩意儿的功能一清二楚。他知道摄像头视角不算大,毕竟是隐藏摄像头,能拍清楚东西就不错了,难不成还可以上广角功能?那就真有点开玩笑了。
刚才在水下,任拓第一次来阻拦他救人的时候,确实把舒怡给扯开了,然而他除了拽人之外没有什么多余动作,由于韩非的预判,他没能彻底完成把人扔到下方水域的动作,这怎么说都只凭他一张嘴。
任拓非要这么解释,谁能说他杀人未遂?
他只是“不专业救人”而已。
韩非的预判很到位,没给任拓机会,然而偏偏就是因为他的预判太到位了,以至于任拓有很多借口可以解释他的一切行为。
比如,为什么在扔人失败后,他要绕到韩非身后?
因为他想帮忙把韩非和舒怡给拽上去。
比如,为什么刚才要在韩非浮出水面后抓住他的脚?
因为他抽筋了,受伤了,很慌张,下意识找漂浮物,这是溺水者的本能。
又比如,为什么任拓的手会受伤?
因为水下镜头没拍到的地方有条旗鱼金枪鱼或者剑鱼,可以是任何速度快又有尖锐部位的鱼,撞了他一下。或者他还可以倒打一耙,直说,自己抓住韩非想求救结果被赏了一船桨,把手打伤了。
理由太多太多了。
韩非对他掏匕首的事情还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呢,任拓早就已经给自己留了那么多后路。
半晌。
韩非也笑了。
“人已经在板子上躺着了,我不能保证她一定醒来,但那艘游艇上的安全员很专业,节目组的医疗设备和人员也相当完善。”
“任拓,你就那么笃定她醒不过来?”
“在我们来之前,你和她在水下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听李导那意思,镜头也确实被挡住了,看不清动作,但舒怡不是傻子,她的话和我的话加在一起,你可以确保这不会被当做你杀人未遂的证据?”
马达声越来越近。
韩非转脸瞥了一眼,发现救生艇已经靠拢桨板,几个浑身精瘦肌肉的安全员正在把舒怡往船上搬,随船来的还有个白大褂,显然准备很周全,医生都已经掏出听诊器和小手电开始确认生命体征,并准备好在救生艇上做心肺复苏了。
他没再多搭理任拓,不等对方回答,就径自往救生艇那边游去。
耳机里传来了祝成标的叹息。
“任拓下黑手的经验和反侦察意识,看来都相当丰富啊……韩非,这次你做的很好,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