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予乘着夜风回到了听雪斋中。
她站在书案前,提起笔,蘸了墨,洋洋洒洒,下笔千言,认真阐述男子纳妾,为家族开枝散叶的意义。
上书的折子里,还特别强调,尤其帝王,若子嗣单薄,可不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了。
那简直是上愧于天,下负于民,百年后,更是没脸去见李家的列祖列宗。
卿予撂下笔,再次满意的拜读了自己的大作。
当然,为了让暴君能更好的纳谏,她准备在朝堂上联合礼部,鸿胪寺,还有宗正,一起给李皓宇上书。
如此一来,她还能博一个千古贤臣的美名。
“小姐,我看你屋里还亮着灯,就给你煮了宵夜送来。”
娟娘从门口迈进来,打断了卿予美滋滋的思绪。
热气腾腾的小碗摆她面前。
卿予举着调羹,在红糖水里捞了捞,里面有红枣,枸杞,当归,鸡蛋和白糯米丸子。
“小姐,快,趁热吃!”
娟娘守着卿予,直到她把碗里的汤喝得一点不剩。
娟娘忍下眼角的热意,一年多前,小姐接连两次小产,然后又被废黜。
回到林府后,手头拮据,她还要收藏古书,修缮林府,收养孤儿,就没能好好儿的调理过身子。
要是夫人和大公子瞧见小姐这样,那得多心疼呀。
娟娘对卿予挤出一个笑,“如今宽裕了,以后每晚睡前我都给你煮宵夜。”
卿予快活的点头,挽住娟娘的胳膊撒娇,“那你也要一起吃,也莫忘记了崔逖,他正在养断骨。”
“至于孩儿们和金胖子,孤老他们,怕夜里积食,那就每日午间做成蛋饼吧。”
娟娘点点头,为卿予剔了剔灯花,“夜深了,快睡吧。按老太傅的意思,是要你积极入朝呢。”
卿予送走娟娘,抬头看了看天。
长安八月,桂花飘香,夜空里也飘来阵阵馥郁的香味。
她又来到了院子里,手里举着把小铲子蹲在地上挖酒。
一层新土,一层焦土,一层黄土,都是她和林府过往的岁月。
两年半前的秋日夜里,她正在府中的花园扑蝶。
狸猫儿雪奴也追在她脚下,跟着腾挪跳跃。
她正与母亲说笑间,一列手持火把的禁军围了林府。
为首的黄门带来了兄长谋逆,林府被抄的圣旨。
在这大厦将倾的噩耗面前,哥哥依旧眉眼蔚然,脊背挺直,把她和母亲护在身后。
红色的火把照亮了夜空,四处可真乱,真吵呀。
禁军们抬着一个个巨大的箱笼往外走,
卿予知道,那里装着的,都是珍贵的典籍孤本,金石古玩。是凝聚了从太公开始,林家三代人的珍藏。
世人说,她的太公爷爷与太祖皇帝一样,是江山的开拓者。
他们还传颂兄长是君王最看重的臣子。
说林家是天溯王朝不可或缺的脊骨。
每年的除夕夜,她和兄长会跪在祖宗牌位前,背诵忠君爱国的家训。
原来,一切是真的,也不是真的。
熊熊的大火燃烧了起来,
屋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下人们四处奔逃,发出惊慌失落的呼救声。
她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家,变得一片人间炼狱。
她的听雪斋,哥哥的和光阁,母亲的晴雪堂,……墙倾基摧,都被火焰吞噬。
“我的雪奴!”卿予想起陪伴了自己十二年的狸猫,忍不住哭起来。
下一秒,一双粗粝的大手就拽过她,腥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还有阵阵放肆的大笑和污言秽语。
“哈哈哈哈,这小娘子细皮嫩肉的,可真水灵呀。”
“我听说,这林家的小姐,十八岁没出阁,还等着嫁王爷呢。”
“什么贵女,既然都要送入教坊司了,以后就是长安最下贱的妓子了,不如让兄弟们先快活快活。”
卿予在一个禁军手上挣扎着,而兄长随手抢了一把剑,就杀过来救她。
“林淯城,你抗旨不遵,持剑对抗钦差!是要反了不成!”
禁军头子带人围了上来,嘴里叫嚣着,
混乱的打斗中,兄长被几个虎背熊腰的禁军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她哭喊着,要去救哥哥。
可卿予脑后一痛,有人拽着她散落的长发,把她扑倒在地上,裂帛之声传来,肩头一凉,
她胡乱去摸,抓起手边的石头,就砸在那兵痞头上。
两个重重的耳光落下,
脸上也瞬时火辣辣一片,打得她眼冒金星。
“小婊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爷今儿非得办了你!”
听到骂声,兄长目眦欲裂,挣脱了禁军就扑过来。
有人抓住了他,有人举起了钢刀,
卿予勉强撑在地上,她吓得浑身哆嗦,哭也哭不出来,只能无助的看着钢刀落下,……
“公子,躲开!”
一声苍老的呼喊响起,鲜血四溅,一把大刀,贯穿了老管家林伯的腹部。
卿予只剩下眼前一片血红,她瘫在地上,一张臭嘴扑过来,胡乱啃着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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