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溯圣佑元年,八月十五,碧海青天,圆月皎皎。
一道冷冽又桀骜的男声,不怒自威,响彻于含元殿中。
“林爱卿,你看这群乐人舞得如何呀?”
龙椅上的年轻帝王,一双幽深晦暗的狭长双眼,澹澹望向大殿一隅。
歌舞升平,丝竹管弦唱响这世间奢靡动听的声音,却因为皇帝的一句骤然问话,在须臾之间,彻底停了下来。
手持双剑,正踏歌而行的俊美少年,全都茫然无措,跪成了一排。
与林卿予相邻而坐的镇军将军刘凛,忙扯扯她衣袖,小声儿提醒,“林大人,圣上在问你话。”
“问我?”
卿予此时酒至半酣,正撑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听了刘凛的话,她调转眼睛,与皇帝视线交汇。
一瞬间,电光火石,脑海里浮现出关于两人过往间的诸多碎片。
那桀骜冷漠的男人,在还是孩童时,就与她相识。
两人青梅竹马,一道儿长大。
后来,他以十里红妆,满城锦绣娶她进了东宫。
婚后,她是太子爷捧在手心,椒房独宠的妻。
可也依旧是他,成婚半年后,红颜未老恩先断,亲手写下了废太子妃的诏书。
他废她的理由有两条,一是说她无子,二是骂她擅妒。
于是乎,世人眼里这一场羡煞旁人的绮丽爱情,终究化为人间一场大梦空空。
然后,废太子妃林卿予被撵出东宫。
而老糊涂了的先皇帝,在临死之前,又一纸诏书,册封她为文渊阁大学士,还赐下了打王鞭与丹书铁劵。
沉溺于往事,卿予难以自拔,一时竟然忘记回答御座上皇帝的问话。
“林爱卿,缘何不回答朕?”
李皓宇等不到她开口,再次不耐烦的问道。
卿予定了定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往事已矣。这一瞬,她只觉得他越来越陌生。
眼前冷冽,陌生的这个人,绝不是自小就宠爱她的东临王。
也不是后来护着她的温柔夫君。
这是天溯王朝刚继位的新帝,也是令百官瑟缩畏惧的暴君。
他废发妻,强夺驸马爱妾,动辄杖责朝廷重臣,……
李皓宇见卿予神思惘惘,估计今晚没少喝,他凉薄单寒的嗓音,再度在大殿内响起,——
“林爱卿,朕问你,这歌舞让你入迷,可是看上了哪位舞剑的少年?”
“若真的喜欢,朕将他赐予你!”
卿予不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她没听错暴君说的话吧?
好想让他再说一遍呀!
可不对呀,狭长双眸中杀机骤现,摆明了没安好心!
卿予拍了拍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
就算作为天溯王朝,先皇亲封的第一位女大学士,她也很有自知之明。
一年来的每个月里,她总有二十来日,或酒醉,或称病,就为了躲避上朝。
只要她不和这皇帝前夫见面,那大家都能维持体面。
而那屈指可数上朝的日子里,卿予也就混迹于文臣之中,喊完了“吾皇万岁”,就又缩成角落里的一只鹌鹑。
就连今日的中秋夜宴,若非太后的一道懿旨,强压着不许她告假,她又怎么会进宫。
今日进宫后,她也十分自觉的坐在大殿一隅,自斟自饮,默默欣赏歌舞。
卿予不明白,她都已经这般知趣了,这暴君今夜为何又盯上了她?
他既然那样厌弃她,不是更应该避她如蛇蝎吗?
“林爱卿,回答朕!”
李皓宇冰凉,阴森的视线直勾勾望着她,这一瞬间,冷飕飕的风爬满了卿予的脊背。
暴君问她看上了哪个舞剑的少年,这个问题,回答不好,会不会送命呀?
可今夜她不看歌舞,又能着眼何处?
就算卿予在酒至半酣,娇眼慢阖之际,视线多流连了几下在殿内跳舞的少年。
那又如何?
这丝竹歌舞,不就是让人欣赏的吗?
难不成她要去看那些一脸褶子,满腹酸腐的老夫子,还是去看那一身横肉的赳赳武官?
至于今日夜宴上的纨绔子弟,虽说还披着漂亮的张张人皮,一个个也不过金玉其外,内里糟污透了。
而最让她不堪入目的,就是这皇帝前夫,高高在上,时时臭着一张傲娇脸。
她才不稀罕看呢。
卿予的沉吟不语,让李皓宇心头窜出了一把无名野火。
他指节发白,捏紧了手中的莲花汝窑酒盏。
“林爱卿,朕在问你话。”
既然他要问,那卿予就回答好了。
“回圣上,少年们这一舞,剑气如虹,乘风弄月。一个个都舞得甚好!”
这皇帝大宴百官的中秋夜,歌舞皆由教坊司精心准备,她能说不好吗?
“是吗?”
李皓宇斜倚于龙椅之上,对着她凉凉一笑,
“既然爱卿说好,那便是喜欢。那朕将其中的佼佼者赐予你可好?”
自古以来,的确有皇帝会给臣子赐美奴,所以,就算卿予觉得李皓宇在羞辱她,她也只能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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