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朱允炆愣了愣,然后赶紧道:“对对!昨晚孙儿就说大哥有本事!谢谢大哥!”
朱元璋气恼道:“你……混账!”
“昨晚你当咱死了是不是?咱是不是听不到?你大哥在救咱,你搁旁边净添乱!”
朱允炆心下一僵,“爷爷,孙儿也是关心则乱。”
“放屁!”
朱元璋无情的拆穿他:“你是巴不得咱……”
寒心的话,朱元璋始终没说出口。
他沉默了一下,看着跪地的朱允炆:“你起来吧,真是有够孝顺的,膝盖都踏马快跪出血来了!”
看着朱允炆膝盖衣衫上的片片红点,朱元璋气不打一处来,可只能憋着。
说话间,朱允熥也睡眼惺松的走了过来。
“爷爷。”
看到朱允熥,朱元璋的目光柔和了一些。
朱允炆心里猛地一咯噔!
昨晚朱允熥在这守夜,看来得了皇爷爷的欢心!
“嗯,睡好了吗?”朱元璋轻声问朱允熥。
朱允熥点头:“睡饱了。”
朱元璋笑着道:“好好,你陪着你二哥回去吧,咱在你大哥这休养两天再回去。”
朱允熥急道:“可是。”
朱元璋柔声道:“没啥可是的,你不信你大哥?”
朱允熥摇头:“信!我最信我大哥!”
他看了朱雄英一眼,眼中带着笃定。
这小子,奇奇怪怪的。
朱雄英挠了挠头。
朱元璋挥手:“去吧,都回去,不要来打扰咱享福了。”
朱允炆赶紧道:“爷爷,咱回去也是享福。”
朱元璋板着脸:“怎么享福?望洋兴叹?准备后事?躺棺材享福?”
朱允炆急急道:“孙儿不敢。”
“回去!”
朱元璋不想继续说下去,他怕忍不住自己的暴脾气。
朱允炆无奈,只好垂头离去。
朱允熥和朱元璋、朱雄英打了招呼,也乖巧的离去。
望着两个孙子离去的背影,朱元璋语重心长的对朱雄英道:“一家子大了,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心思都有,臭小子,以后你可要好好看着你这两兄弟。”
朱雄英点点头,随后劝朱元璋道:“好,爷爷还请莫揣测那么多。”
朱元璋摇头:“咱不是揣测,大孙,咱可以告诉你,老二在害你!”
“他回去了,一定会对别人说你在用树皮救咱。”
“咱不出事万事大吉,咱要出事了,你后果不堪设想,你……知道吗?”
朱雄英沉默片刻,点头:“知道。”
三月的阳光有些温暖。
老槐树下光影斑驳。
朱元璋此时有些发愣的看着朱雄英:“你知道?”
朱雄英点头:“嗯,知道。”
朱元璋有些好奇:“不恨他?”
朱雄英坦然道:“有点,但仔细想想也没有必要。”
“可能我本该那天死去的,我的出现,夺走了他的曾经,承蒙时光洗礼,往事云淡风轻,看开了,也没必要和他一般见识。”
朱元璋有些愣住:“人小鬼大,咋说话老气横秋的?”
朱雄英深吸一口气,道:“好吧,只是不想让爷爷您老伤心。”
“我就算在生气又能咋样?他是您亲孙子,做了再多的错事,和您也血浓于水。随他吧,反正您现在好好的一,我也好好的。”
朱元璋忍不住咂摸咂摸嘴,竖起拇指:“胸怀坦荡!古人常说什么是大丈夫呀,咱以前很难定位,直到遇到你,了解你的点点滴滴,了解你的一-切。”
“咱就在想,有些人的成就,从见的第一面,就能知道了。”
“民间常说三岁看老,这话不假。”
老爷子微微闭起了眼睛,似乎在回忆,说话也有些慢吞吞的。
“还记得,咱真正在宫外谈心,甚至你第一次出来宫外,在哪里见面?”
朱雄英不知老爷子为啥突然开始缅怀过去,闻言还是脱口而出道:“在永定河钓鱼胡同旁边。”
他脸色也有些缓和的笑了,回想到小时候偷偷溜出门,被老爷子发现,然后痛哭流涕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我向往外面的世界,但自己跑了出来,后来实在饿的不行啦,见到爷爷您来了,啥也不想,就想求一口吃的。”
朱元璋道:“是啊,眨眼那么多年过去了,咱记得当时看你蓬头垢面的,那时候咱不待见你。”
朱雄英愣了愣,“阿?为啥啊?我不是您孙子吗?等等,可恶,不待见我还给我一口吃的?”
朱元璋道:“是呀!不待见!咱那时候在想,你小子年纪轻轻的,出趟门差点把自己饿死?”
“后面咱知道了,你只有自己跑出来。”
朱怀讪讪一笑,“是啊,爷爷。”
朱元璋目光深沉道:“人常言乳雁衔草,以报母恩;你是个懂恩的孩子,咱一直都很感动。”
“咱不是你命中的贵人,你才是咱命中的贵人。”
“你让咱在最伤心,最艰难的时候,看到了咱的希望,知道了咱耄耋之年,生命还那么有意义。”
朱雄英有些听不懂。
老人时常会说这些云里雾里的话,让人似懂非懂。
说着,
朱怀无声叹口气,捏了捏老爷子的肩膀道:“成了,咱今天不缅怀那么多,偶尔的回味一下就成了,日后慢慢说,你先休息一会儿。”
朱元璋点头:“咱明天再和你说咱和大孙子的点点滴滴。”
朱雄英欣然点头:“成!没问题!”
朱元璋笑着道:“去睡个回笼觉!听咱的!”
朱雄英确实有些困意,道:“有啥事叫人呼唤我。”
朱元璋气笑了:“你这孩子!府上这么多下人,用得着你瞎忙活吗?”
朱雄英道:“再多的下人也都是外人。”
朱元璋动容道:“咱懂了,对,咱爷孙是亲人。”
朱雄英洒然一笑:“知道就行!我先去躺一会儿。”
“去吧。”朱元璋挥挥手。
等朱雄英回去休息,没多大一会儿功夫,蒋瓛如鬼魅般走来。
老人刚才脸上的柔情消散,面无表情的脸颊,渐渐恢复了帝王的冷漠和刚毅。
“皇爷。”
朱元璋淡漠的道:“说!”
蒋瓛道:“齐泰在午门外闹事,欲冲入皇宫觐见皇爷。”
朱元璋面无表情,脸颊微微颤了颤,道:“朱允炆指使的?”
蒋瓛沉默了一下,道:“是。”
“回皇爷,陈洪被清理了。”
朱元璋淡淡的道:“找到其家眷,让其给此阉狗陪葬。”
“是!”
朱元璋想了想,道:“传咱手谕,封东宫朱允熥为大明淮王。”
蒋瓛点头:“好!”
朱元璋挥手:“下去吧。”
等蒋瓛走了,老人眼睛缓缓闭上,晃动着身子下的摇椅,在槐树下渐渐昏昏欲睡了起来。
……
东宫。
朱允炆和朱允熥,一前一后的走进东宫正门。
两人一路无言。
进入东宫之后,吕氏急急带着东宫太监宫女走上前。
“儿子!”
看到站在朱允炆身后的朱允熥,吕氏脸色冰冷了下来。
“老三是聪明呐,守着皇爷一夜,倒是苦了我儿,跪在灵位前一夜。”
朱允熥也懒得和这对母子计较,抱拳道:“是吗?那娘娘和二哥辛苦了。”
“没什么事,我先回去睡觉了。”
吕氏哼道:“皇爷大病初愈,你还能睡得着觉?”
朱允熥道:“娘娘怎么知道我皇爷爷大病初愈?”
吕氏有些慌乱,忙道:“皇爷吉人自有天相,当然会好!”
“倒是你,昨夜我儿跪在你祖母灵位一夜,今天也换做你尽一尽孝心了,快去吧。”
朱允熥面色有些愠怒:“你!”
吕氏道:“去吧,尽一片孝心。”
朱允熥无奈,可也只能忍着。恰在这时。
东宫外来了一支队伍。
众人定睛望去,直见一群身穿蟒袍的太监走了过来。
郑和环顾众人,道:“东宫,接圣旨吧。”
吕氏一愣,随后急忙让朱允炆召集东宫所有奴婢太监臣属来跪迎圣旨。
郑和捏着黄绢,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明的圣旨,有几种格式,若是昭告天下,则称‘诏’;
若是封赏高等的官员,则称为‘诰’;倘若是封赏低级的人员,则名为‘敕’;若只是宣布某某事,则称为‘制’。除此之外,还有‘册’、‘书’、‘符’、‘檄’等格式,对应不同的情况。
皇帝这时候对东宫下的圣旨,明显是要昭告天下的。
吕氏和朱允炆皆有些发愣。
随后就听郑和继续道:“皇三孙朱允熥至纯至孝,封大明淮王,钦此。”
奏疏很简单,也附和朱元璋雷厉风行的态度。
只是圣旨下完,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朱允熥身后的宝瓶等下人,已经激动的饱含泪花!
封王了呀!
小三爷封王了呀!
大明淮王呀!
天呐!
咱三爷太厉害了!
而此时,朱允炆母子,却有些反应不过来,吕氏竟脱口问郑和道:“还有呢?”
郑和轻飘飘的说完。
东宫上下,一片寂静。
好一些奴仆以及东宫属官,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素来没有存在感,不显山不漏水的朱允熥,被封淮王了!
淮王,这是多么敏感的称呼啊!
当时朱元璋在元末起兵之后,不正是以吴王自称么?
这里充斥着更多的底层官吏,底层奴婢,底层太监。
对于权贵的事,他们不清楚那么多,对于政zhi上的事,对于皇室高层的事,他们也不知道那么多。
他们是最底层的人,只知道见风使舵,着眼于当下。所以古往今来,判断不清楚政zhi风向,被玩弄而死,做了炮灰的,最多的都是这么一个群体。
他们只是知道,朱允熥被封大明淮王,现在已经跃居于朱允炆,成为东宫最尊贵之人!
吕氏跪在原地愣了好久,她没有回头,都能感受到无数的冰冷猜忌的目光。
她慌忙的问郑和:“郑公公!还有呐?我儿呐?”
这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
却也是自取其辱的开口。
郑和笑容和煦,他在深宫混了很久,知道不能得罪任何人。
“回娘娘,皇爷没有提到二爷,只说了三爷。”
他冲着发愣的朱允炆母子点点头:“奴婢告退!”
等郑和离去。
东宫再次陷入死一般沉寂。
朱允熥心潮澎湃,满心已经沸腾了!
对于东宫两名孙子,朱元璋一直态度晦暗不明,也从没有奖赏过什么。
现在陡然给予朱允熥这么大的封赏,朱允熥知道,这是他陪王伴驾一夜的结果。
只是和皇爷爷短短相处了一夜而已,仅仅只是这样!
他就被封为大明最尊贵的‘淮王’!
淮,对老朱家意义非凡,是朱元璋起家的地方,也是淮西勋贵扎根的地方。
这种封号,不可能这么随意被赏赐出来!
朱允熥心里一阵狂喜。
他知道自己对那个位置没一点希望,他也从不去奢求那个位置。
他心里一直知道,那个位置是属于大哥的!只有大哥那种魄力,那种刚毅的男人,才配拥有那个位置!
可他现在很满意!
最起码说明,皇爷爷还很关心自己,还很在乎自己!
他用一夜时间,赢的了朱元璋的所有爱。
他此时心里也在唏嘘,只是一夜而已,只是一夜的孝顺而已,可是大哥呢?大哥陪了皇爷爷多少个日夜呀!
这一次,大哥将他所有魄力和孝心都展露出来。
大哥对爷爷的孝,比他们至纯多了,大哥将会被赏赐什么?
皇太孙?皇明储君?!
虽然朱允熥心里早就认定了,但现在皇爷爷释放出了这个信号,朱允熥依旧心潮汹涌!
这比自己被封了淮王还要激动!
几家欢喜几家愁。
吕氏抿着嘴,一言不发,脸色有些惨白。
朱允炆垂头丧气,默不作声。
这是朱元璋对母子二人狠狠的警告。
也在宣泄他的不满!
朱允熥起身,将绢黄圣旨拿在手上。
刚才郑和说了很多,封王不可怕,可怕的是,朱元璋将东宫的吃穿用度,圣旨东宫调兵遣将的权柄,全部从朱允炆手中剥夺,转移给了朱允熥。
宝瓶也跟着朱允熥起身:“三爷!”
宝瓶双目含着泪,激动的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点头,对众人道:“都莫跪着了,起来吧。”
他脸色淡然,但内心里,极为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