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内城的旧封丘门外,有个土市子。
土市子往北的第一个十字街叫鹩儿市,东西两边,则是两条巷子,名唤鸡儿巷。
这两条巷子,在东京城可谓是大名鼎鼎,因为巷中尽皆都是妓馆。
到底是因妓馆扎堆才叫的鸡儿巷,还是先有的鸡儿巷,后来才搬来恁多妓馆,许多老开封人也搞不清楚。
只知道,这鸡儿巷是寻花问柳的销金窟。
妓馆多到什么程度呢?
从年初一开始,一天换一家,得花两年半才能全部逛完。
而且,两条巷子还大不相同。
西鸡儿巷主要是半掩门子,做是皮肉生意。
进门交钱,脱衣磨豆浆的那种……
而东鸡儿巷则高端多了,卖艺是主业,卖身不过是个添头。
馆中的大家,琴棋书画,四书五经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一个个如同大家闺秀,时不时参加各种诗会,郊游踏青。
当年李师师从樊楼出来后,便落户于东鸡儿巷之中,每日访客络绎不绝,俱都是王公贵族,才子富商。
傍晚时分。
东鸡儿巷靠左手边的第三个胡同,一道门悄悄打开半条缝,从中探出半个脑袋。
左右张望片刻,见巷子空无一人,又迅速缩了回去。
幽雅别致的小院中,一名貌美端庄的小妇人问道:“陛下,如何了?”
此女,正是赵桓的皇后,朱琏。
赵桓虽也丢下大臣跑了,可到底不如他老子心狠,把朱皇后与一对子女尽皆都带上了。
赵桓摇摇头,答道:“还不晓得,得再等等。”
朱琏柳眉紧蹙:“臣妾担心若是在城中逗留太久,那韩桢发现陛下不在宫中,会派兵挨家挨户搜查。”
“可贸然出去,被抓住的风险更大。”
赵恒的话,让朱琏一阵默然,眉宇间满是忧愁。
“爹爹,柔嘉好饿。”
年仅六岁的柔嘉公主仰起小脸。
见自家女儿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赵桓不由悲从中来。
作为赵宋的长公主,如今竟连饭都没得吃。
他逃的太匆忙了,虽带了不少金银珠宝,可不敢出去买吃食啊。
如今城中人心惶惶,除开米铺之外,连小商小贩都看不到。
这处宅院,是他父皇当年为了方便寻花问柳修建的。
艮岳中还有几条通往城外的密道,但赵桓不敢去。
“柔嘉再忍一忍。”
赵桓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温声安慰道。
忽地,院外巷子中传来一阵女子对话声。
只是隔着有些远,听不太真切。
赵桓怂恿道:“皇后,你去问一问。”
他怕被人认出来,朱琏就没那么多顾虑了,她本是开封祥符人。
自打成为太子妃后,便一直久居深宫,除开相熟的皇亲国戚与朝中重臣之外,旁人不认得。
“这……好罢。”
朱琏咬了咬唇,最终点头应下。
深吸了口气,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巷子冷清,只数十步外,有两名女子在交谈,身后还各自跟着一名小丫鬟。
听到开门声,两名女子转过去头,端的是眉目如画,我见犹怜。
年龄都不大,约莫十**岁的模样。
事实上,她们这样的青楼大家,职业黄金期也就那么两三年,过了二十,便没那么吃香了。
“这位姐姐有些面生哩。”
上下打量了一番朱琏,其中一名女子面露诧异。
她倒不是意外朱琏何时搬来,而是意外对方的年纪。
容貌是美的,气质也是顶好,端庄优雅,透着一股富贵气,但问题是不管怎么看,都有二十五六了。
难道说,最近京师的风潮变了?
王公贵族们,开始好这一口了?
“本……我,我前段时日才刚从祥符搬来不久,本打算拜会各位妹妹,却不曾想金人就打来了。”
朱琏心头苦涩,想她堂堂皇后,此刻却要与一群风尘女子以姐妹相称。
“原道如此。”
两女恍然的点了点头。
朱琏瞥了眼两个丫鬟怀里的米袋子,忙问道:“不知两位妹妹的粮食,是在何处买的?”
一名女子答道:“就在鹩儿市的黄家米铺,价格比寻常时还低上三成哩。”
朱琏又问:“敢问妹妹,城中如何了?”
另一名女子说道:“暂且安定了,那些丘八看着凶神恶煞的,不过倒也讲道理,不曾骚扰我等。姐姐若想买粮,可放心去。”
闻言,朱琏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能否出城,我想回祥符老家看一看。”
“可以呢,不过听说盘查会严格些。”
“多谢两位妹妹。”
朱琏心头大喜,屈膝行了个万福礼。
两名女子赶忙还礼,热情道:“姐姐若得空,可来寻我们顽儿。”
“好哩。”
朱琏随口应道。
待回到院中,关上房门,赵桓忙问道:“怎样了?”
朱琏压低声音道:“可以出城,不过据说盘查会严格些。”
“能出城就好,不过需谋划一番。”赵桓心头大喜。
“陛下,不如臣妾先去买些米粮回来煮着吃罢,谌儿和柔嘉都饿坏了。”
朱琏到底是心疼孩子,自打从昨日开始,便粒米未进。
赵桓劝阻道:“我去。”
朱琏惊讶道:“陛下不怕被认出来?”
“哪能一直躲着,总要逃出去的,正巧借着买米,试一试。”
赵桓自己也饿坏了,说干就干。
将身上的蜀锦袍子脱下,换上一身破旧的儒袍,做落魄士子打扮。
这样的士子,在东京城比比皆是。
只是他生的白白净净,一看便知常年养尊处优,和落魄完全沾不上边。
朱琏端详一阵后,说道:“陛下稍待。”
说罢,她匆匆跑进里屋。
不一会儿,拿出一堆胭脂水粉,在赵桓脸上与手背上一阵涂抹。
很快,赵桓就变成了一个面色蜡黄的士子。
加上傍晚光线昏暗,若非是熟人,乍一眼还真认不出来。
“我去了!”
赵桓深吸了口气,面色悲壮,如同要奔赴战场一般。
朱琏眼中闪动着泪花,叮嘱道:“陛下要小心啊。”
“嗯!”
赵桓郑重地点了点头,打开院门出去了。
一路出了胡同,刚走出东鸡儿巷没多久,就撞上一名身着儒袍的人。
见他从鸡儿巷出来,身上又带着一股胭脂水粉味儿,那士子面色怪异,拱手道:“朋友当真是好兴致,这般时候,都不忘潇洒,在下佩服的紧啊。”
“呵呵。”
赵恒低着头,讪笑着拱了拱手,匆匆离去。
见状,那士子也不在意,反而看了看鸡儿巷的位置。
沉思片刻后,只见他一拍手,恍然大悟道:“着哇!这会儿没生意,说不得姐儿们会降降价,岂不正是寻花问柳的好时机!”
念及此处,这士子嘿嘿一笑,大步朝鸡儿巷走去。
赵恒性子喜静,许久不出宫,路都记不太清。
一直兜兜转转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鹩儿市的黄家米铺。
此刻,米铺内生意火爆,不断有百姓前来买米。
因为比寻常时还低三成,所以不少百姓打定主意多买些,囤积在家中。
赵桓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来,心中无比忐忑。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时,一名伙计迎上前:“买米?”
“对对对。”
赵桓忙不迭的点头。
伙计问:“买甚米?”
啊?
赵桓愣住了。
怎么米还分种类么?
赵桓支支吾吾地说道:“这……就平时吃的米。”
伙计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穿的寒酸,而后说道:“那就是粟米了,买多少?”
“五……八斗!”
赵桓哪里懂这些,随口说了个数字。
伙计伸手道:“诚惠一千一百二十文。”
“好。”
赵桓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看着对方手中白花花的银子,那伙计皱眉道:“大官人莫非是来消遣俺?”
哪有拿着银子买粟米的。
这也就是东京城,否则换一处县城,一个落魄士子用银子买米,店家只怕会立即报官。
赵桓赶忙摆摆手,语气中带着哀求之意:“非是消遣,家中等着用粮救命,你快些罢。”
见他虽穿着落魄,气质却极佳,不像是偷鸡摸狗之辈,伙计也就不再说甚么,接过银子,用剪刀剪下一小块,当着他的面开始称重。
这会儿用银子买东西也不方便。
既要剪银子称重,还得换算价格。
这也是为何,青钱在东京城如此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实在太方便了,该是多少就多少,面额上写的清清楚楚。
忙活了好一会儿,伙计将八个小麻袋放在他的面前,说道:“足斤足两,您慢走。”
看着那一袋袋粟米,赵桓当即就傻眼了。
八斗粟米竟这般多,早知道他就少买些了。
见伙计盯着自己,赵桓不敢久留,抱起麻袋就走。
“当真是读书读傻了,也不知带根扁担挑着走。”
目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伙计嗤笑一声。
只是他一直养尊处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走了一小段,便累得气喘吁吁。
一路走走歇歇,数百步的街道,竟走了一刻钟。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整齐响亮的脚步声。
赵桓转头看去,只见一队玄甲军走来。
一时间,他心中大骇,抱起粟米就跑。
没跑两步,怀里两个麻袋掉落在地上。
赵桓也不顾的这些了,闷头继续跑。
“站住!”
身后传来一声爆喝。
赵桓如遭雷击,整个人吓得愣在原地,小腿肚子不住的颤抖。
赵桓转过头,战战兢兢地问道:“军爷有何事?”
“粮食掉了!”
一名青州军上前捡起地上的两个麻袋。
赵桓强笑道:“无妨,就当送给军爷了。”
“这是甚么话?俺是那种人么!”
青州军顿时不乐意了,快步上前,将麻袋重重拍在他怀里,叮嘱道:“快些回去,马上就要宵禁了!”
“俺这就回去。”
赵桓忙不迭的点头,抱着粮食继续走。
走出一段后,见青州军运去了,他不由长舒一口气,浑身上下已被冷汗彻底浸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