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宋时尊周礼,女子十五及笄。
行了笄礼,表示成年,可称字取名,婚配嫁人。
当然,规定是这么规定,可民间百姓却不管那么多。
绝大多数女子,十三四岁便已嫁人。
不过像麻家这样的高门大户,还是很讲究这个的。
再次打量了一眼麻舒窈,韩桢婉拒道:“那就等小娘子行了笄礼再说。”
年纪小只是一方面,主要是韩桢不想和麻家扯上过多的关系。
一旦扯上,往后麻家听话还好,若是不听话,就会扯出一系列糟心事。
麻彦民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推辞之意。
等到麻舒窈及笄,已是明年年初了,虽只有短短三五个月时间,却足以发生许多变故。
念及此处,麻彦民挥挥手。
大堂中的丫鬟们纷纷退下,只留下他们四人。
麻彦民正色道:“县长,不如先敲定下来,待到悠悠行了笄礼之后再过门。悠悠乃是我麻家嫡长女,虽许为妾室,可一应嫁妆却不会少,包县长满意。”
妾室是没有嫁妆的,这一点韩桢心知肚明。
此刻,听到麻彦民这么说,他心中不由微微一动,似笑非笑道:“麻员外这是何意。”
“三千万贯!”
麻彦民伸出三个手指,神色肃然道:“县长如今正值大展宏图之际,不论是招兵买马,亦或是改制胥吏,都需要用到钱。这三千万贯,乃是我麻家的一片赤诚之心。”
嘶!
韩桢面色如常,心中却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三千万贯啊,几乎相当于整个大宋一年的赋税了。
要知道,王黼近乎涸泽而渔的在全国范围征收丁身钱,最终也只凑了六千多万贯。
对比之下,便能直观的感受到,这笔嫁妆有多丰厚。
韩桢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半信半疑道:“麻员外莫不是在诳我,经过真宗皇帝那一遭,麻家还能有这般家资?”
提起真宗皇帝,麻彦民眼中闪过一丝怨恨,解释道:“县长有所不知,我麻家非是贪财忘义之辈,当初刘诛将家资尽数相托,家祖分文未动,即便后来捐出一半予太祖皇帝,也是迫于无奈。”
“后来光大门庭,是靠我麻家先祖,凭双手一分一厘赚来的。可恨那真宗皇帝,垂涎另一半财宝,行那挑拨离间、栽赃陷害之事。不过真宗皇帝并不知晓,只当我麻家的千万家资,便是剩余一半的财宝。”
别说韩桢了,就连一旁的麻允迪与麻舒窈二人,都面露惊奇。
显然,他们也不晓得。
想想也是,这么一大笔钱财,对麻家来说是祸非福。
一旦泄露出去,以当今官家的德行,只怕又会重演真宗旧事。
如今的赵佶,为了钱已经不择手段了。
谁能为他捞钱,谁就是当朝宰相!
麻彦民此举,是在豪赌。
一个麻家嫡女分量远远不够,但若加上三千万贯的嫁妆,就完全不同了。
这与当初麻希梦捐一半家财完全不同,彼时赵大已得了天下,麻希梦此举仅仅是锦上添花罢了。
但韩桢眼下乃是起事之处,这三千万贯,等同于雪中送炭。
这份情谊,不可谓不重。
韩桢沉默片刻,忽地笑道:“都是一家人,什么嫁妆不嫁妆,岳祖父说这些太见外了!”
没办法,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三千万贯,够他招多少胥吏,造多少火器,组多少重骑兵……
“哈哈哈!”
这句岳祖父,让麻彦民心头大喜,老怀甚慰。
只见他笑着吩咐道:“悠悠,愣着干甚,还不为你夫婿斟酒!”
一抹嫣红顺着脖颈爬上麻舒窈的脸颊,轻轻咬了咬唇,压下心头羞涩,她款款迈步上前。
控制着微微颤抖的手,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后,双手捧起酒杯,盈盈一拜。
“夫……夫君,请酒!”
到底是高门大户的嫡女,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端庄典雅之中,别具美感。
前头说了,纳妾不如娶妻,有繁多的礼仪。
纳入家门后,妾室仅需向丈夫和正妻敬一杯酒,便算是礼成了。
这就是为何麻彦民让麻舒窈敬酒。
饮了这杯酒,麻舒窈便是韩桢的妾室了。
看着麻舒窈那张羞红的俏脸,韩桢心头暗叹一声。
罢了,留在身边养两年罢。
感受到韩桢的目光,麻舒窈心头羞意更浓了,眼眸微微垂下,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韩桢接过酒杯,在麻彦民父子期盼的目光中,一饮而尽。
麻彦民喜笑颜开的招呼道:“县长尝尝家中厨娘手艺如何。”
“嗯。”
韩桢点点头,夹起一筷子清炒莲藕送入口中。
一时间,酒桌上的气氛变得极为融洽。
麻舒窈并未离去,静静站在韩桢身旁,为他斟酒布菜。
将桌上菜肴挨个尝了一遍,韩桢放下筷子,开口道:“悠悠年岁还小,就让她在家中多陪陪家人。况且,眼下时局未定,我也没有太多心思照料。待到稳定之后,再大肆操办一场,迎悠悠过门。”
麻家的陪嫁如此丰厚,那韩桢自然要投桃报李。
虽不用三书六聘,但也要办的风风光光,给足麻家颜面。
果然,此话一出,麻彦民和麻允迪两人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麻舒窈螓首微垂,柔柔地道:“但凭夫君吩咐。”
饮了酒,她就是韩桢的人了,自然要以夫婿为主,娘家则是次要的。
“来来来,饮酒!”
麻彦民心情大好,举杯相邀。
一顿酒直吃到月上中天才结束。
待到府上丫鬟们撤下酒菜后,麻舒窈又秀了一番高超的点茶手艺,亲自为韩桢三人点了一杯茶。
只见点好的茶汤之上,漂浮着一层厚密细腻的绿色泡沫。
而泡沫之上,隐隐能看到青山远黛,如同一副水墨画。
这便是宋时大名鼎鼎的茶汤画。
事实上,后世的什么咖啡上作画,都是我们老祖宗玩剩下的东西。
“好手艺。”
韩桢忍不住夸赞一句。
麻舒窈浅浅一笑,自谦道:“奴这只是雕虫小技罢了,据说东京城里的点茶艺大家,能够在茶汤上勾勒出一幅杂戏哩。”
浅浅抿了一口,韩桢便放下茶盏。
见到这一幕,麻舒窈问道:“可是奴点的茶,不合夫君口味?”
韩桢摆摆手:“我只是喝不惯而已,这种好茶,喝在我这样的粗人嘴里,如牛嚼牡丹。”
“白居易曾在诗中言:人各有偏好,物莫能两全。夫君既不喜喝点茶,奴去换一杯香饮子罢。”
麻舒窈说着,便要起身去准备香饮子。
韩桢摇头道:“不用麻烦,换杯凉茶即可。”
闻言,麻舒窈点了点头,帮他重新倒了一杯凉茶。
这时,麻彦民问道:“县长打算对张万仙动兵?”
“嗯。”
韩桢说道:“赵霆前阵子与潍州知州通过书信,商谈好一齐发平平叛。这是个好时机,趁着北海军牵制昌平县,先取寿光,再克昌平!”
麻彦民深以为然道:“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
他不通军事,却看得懂局势。
“张万仙不过一跳梁小丑尔,不足为惧,所谓的十万敢炽军,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韩桢语气虽平淡,但浑身上下却散发一股无与伦比的自信。
麻舒窈看的心驰神往,芳心暗许。
又闲聊了几句,待到一杯凉茶喝完,韩桢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今晚多谢岳祖父款待。”
“一家人,何需如此客气。”
麻彦民佯装不悦,随后问道:“县长这几日可有空闲?若是得闲,可随老拙去取嫁妆。”
韩桢好奇道:“财宝在何处?”
“临淄!”
麻彦民神色略显怪异道。
临淄县?
韩桢一愣。
他没想到,刘诛的另一半财宝,竟就藏在自己的老巢。
麻彦民笑着解释道:“家祖本就是临淄县人,发迹之后,才搬迁至益都郡。算起来,与县长还是乡党。”
韩桢沉吟道:“正好过几日我也准备回一趟临淄,不如就定在三日后罢。”
他确实要回去一趟,火药作坊即将完工。
火器这东西,不亲自安排妥当,他实在放心不下。
另外,常知县那边,还需交代一些事宜。
顺带再将闰娘与安娘接过来。
“好,那便定在三日后。”
麻彦民说罢,转头朝着麻舒窈吩咐道:“悠悠,送一送你夫婿。”
“阿爷,悠悠晓得了。”
麻舒窈语气娇羞。
“告辞!”
韩桢拱了拱手,迈步走出大厅。
麻家宅院中,盏盏彩灯高挂,发出柔和的光亮。
麻舒窈走在韩桢身侧,时不时偷偷打量韩桢一眼,小鹿般纯净的眼眸中,满是好奇。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家夫君容貌颇为俊朗。
只是平日里气势太盛,让人忽略了长相。
走了片刻,她忽地开口道:“奴还不晓得夫君家中有哪些人呢。”
她本就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先前只是因为太过羞涩。
眼下,那股子娇羞劲儿已经过了。
韩桢不由笑道:“既然是一家人了,便说一说家中情况,免得生分。我名韩桢,在家中行二,父母早逝,上头一位大哥前两年也撒手人寰,只余下一个寡居的嫂嫂。”
麻舒窈柔声道:“夫君身世竟这般凄苦。”
韩桢语气感慨道:“算不得凄苦,以前虽清贫了一些,倒也活的潇洒。”
当泼皮那段日子,现在想来还挺有意思。
“潇洒?”
麻舒窈不由一愣,倒是有几分憨态可掬。
“你夫君我以前是临淄县中一浪荡子,岂能不潇洒。”
韩桢说着,一时没忍住,在她略显婴儿肥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
“呀!”
麻舒窈轻呼一声,腻声嗔怪道:“夫君怎地和阿娘一般,都爱捏奴家。”
轻轻捻动手指,感受着指间残留的粉嫩与细腻,韩桢心头暗叹一声。
啧!
可惜,还得养两年。
说笑间,两人穿过廊厅,越过垂花门,一路来到府邸外。
仆役见了,立刻将战马从马厩牵来。
韩桢摆摆手,吩咐道:“夜深了,伱且回去罢。”
闻言,麻舒窈并未立刻回去,反而迈步走上前,解下腰间的金丝镂空雕花香囊,塞入韩桢手中:“这香囊奴自小便随身佩戴,望夫君收下。”
说罢,麻舒窈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韩桢。
韩桢心头一动,知晓这香囊便是定情之物,该自己回礼了。
略微沉吟了片刻,他取下战马一侧绑着的手刀,递过去道:“我自幼家贫,身无长物,吾一刀一槊相伴。这柄手刀,乃是数年前所买,算不得好刀,但却陪伴我起于微末,今日送与你了。”
麻舒窈接过手刀,郑重地点头道:“奴定会好好珍藏。”
韩桢翻身上马,吩咐道:“回去罢。”
“嗯。”
麻舒窈点点头,脚下却未动。
见状,韩桢也没说什么,架马离去。
一直等到韩桢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麻舒窈这才转身走进府衙。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打量着手中的手刀。
正如韩桢所说,并非是什么好刀,刀把与刀鞘俱都是廉价的枣木,上面缠绕了一层粗麻布。
握住刀把,轻轻抽出一截刀身,可以看到刀刃上,有几处已经卷刃。
麻舒窈却不在乎,眼中满是笑意。
就在这时,麻彦民的声音忽地在耳边响起:“这是你夫婿送你的定情信物?”
麻舒窈一惊,这才发现,阿爷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
待回过神,麻舒窈轻嗯了一声。
麻彦民呵呵一笑,语气欣慰:“阿爷就怕你不钟意,委屈了自己。如今看来,阿爷这根红线倒是没牵错。”
“阿爷又取笑悠悠了。”
麻舒窈眼中闪过一丝娇羞,腻声道。
“时辰不早了,早点回去歇息,顺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娘。”
“阿爷也早些歇息。”
叮嘱一句后,麻舒窈握着手刀,迈着轻快的步伐,蹦蹦跳跳的回到后宅小院。
哪个少女不怀春。
只是,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女子能做的,也只是在深闺之中,幻想一下未来的夫婿。
麻舒窈自然也幻想过,她的夫婿应当是一位允文允武的全才,上马能杀敌,下马能治国,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四书五经烂熟于心……
只是现在嘛,心中的幻想,不知不觉间被韩桢所替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