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当江上火光四起的时候,身处公安的陆逊马上便知晓了江陵城有变的消息。
但他没有妄动。
不是他不想出兵支援江陵,而是他手上的兵卒,根本不够。
而且...
一旦江陵城局势不妙,他得稳住公安,这个江东已经吃下去的东西,绝对没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况在陆逊心中,其实还有希冀。
以大都督吕蒙的为人,以及他手下的三万江东劲卒,即便是糜芳诈降,也不至于到一败涂地的地步。
当然..
这种希冀,直到他见到了徐盛,以及游水过江的周泰之后,便马上破灭了,陆逊的心已经是沉入谷底了。
“不是说江陵城中只有蜀兵老弱千余人?我江东三万劲卒在江陵,岂会到一败涂地的境地?”
“绝对不止千余人,至少万人大军,而且还是精锐士卒!”
能够在极短的时间,便做好铁索横江,火油火船,甚至埋伏在侧,收纳俘虏更是迅速,局势几乎在一瞬间便镇压下来了。
这绝对是一支百战精锐!
周泰身高魁梧,宽肩阔背,脸上却散发出一种威严的气息。他浓眉大眼,眉间深锁,目光中透露出坚毅和果敢,脸庞上还有一些深深的刀痕,证明了他在很多次战斗中所经历的残酷场面。
此刻,周泰早就换上了一身重甲,厚实的铁甲把他的身体紧紧包裹着,他手持一把粗大的长枪,枪尖漆黑,上面闪烁着寒光,让人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
即便是遭逢了昨日的战败,周泰心中的战意,亦是丝毫未减!
“江陵已失,大都督安危未定,伯言,平日里便是你主意最多,现在该如何,你说个章程出来。”
周泰与徐盛皆是将目光定格陆逊身上。
我说个章程?
如今这局势,我还能说什么?
“如今在公安城内,我等大军不过五千,如何是蜀军的对手?先派兵沿江搜寻士卒,以壮大我军,另外,马上派人前去夏口,请求驰援,再修书一封与主公,如今江陵城难下,武陵马良势必会有动作,要派兵挡住南面的无当飞军...”
陆逊越是说下去,心中便越发沉重。
“江陵难下,我等其实已经不好在公安久留了。”
公安现在孤悬在外,要想保住公安,既要从夏口调兵,又要拦住武陵马良的无当飞军,江东哪有这么多兵丁?
原本来偷荆州的三万劲卒,便是挤出来的。
尤其是在马良的挑动下,扬州后方不稳,江东许多兵力,都放在后方维稳上了。
维护住公安...
难!
“什么?要放弃公安?绝对不可!”
周泰马上摇头。
“这是我们将士用性命换来的,况且,就算是要走,也要将大都督,以及百姓全换回来,我们再走!”
平白无故丢了公安城?
这如何能成?
陆逊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道:“我们现今不走,等武陵马良率领无当飞军过来之后,我们便走不了了。”
届时公安城被数万大军围困,到那个时候,他们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这...”
周泰不是莽夫,他当然知道其中的道理,但是...
他不服,他憋屈啊!
原本乘兴而来,如今难道要败兴而归?
三万人,只走了五千人,三军主帅还不知所踪?
这窝囊仗,他周泰还没打过呢!
“难道伯言就没有办法吗?”
“办法?”
陆逊摇头。
“若是现在曹操举兵来攻,你我尚且有一线生机,然而如今关云长举大兵攻伐襄阳,曹操自顾不暇,难兴兵来救。”
“这...”
周泰几次三番开口,但具是张嘴了之后,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盛一直在旁思索,他目光镇定,盯着陆逊,说道:“江陵未下,而精兵已失,现在诚不可与蜀军争锋,应当退出公安。”
徐盛都给出意见了,周泰脸上虽满是不甘,但只得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伱二人都如此认为,我无话可说,要退便退罢!”
断臂求生的道理,他周泰还是懂的。
“当然...”
陆逊眼神闪烁。
“便要是走,也不能就这般白走,周老将军、徐将军,你二人将公安城百姓迁往夏口,丢失三万大军,便补上数万百姓,也不算亏太多。”
这个不亏太多,当然只是陆逊安慰自己的话了。
江东三万大军尽没,人都亏麻了!
“不错,走之前,将公安百姓都迁走,不给蜀军留下一人!”
若非城池没长脚,有的话,周泰一块砖都不留给刘禅。
“伯言。”
徐盛在这个时候走上前来,声音低沉,两步开外,便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了。
“公安既不能保住,那傅士仁...”
若是公安还在的话,傅士仁自然有价值,但是现在公安都保不住了,这傅士仁自然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
“放心,我会安排。”
既然傅士仁会降他江东,在危局之下,未必不会反水,到时候拿着他陆逊的人头去戴罪立功,这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即便这种可能性近乎为零,但该防的时候,亦是不能不防!
“二位将军便去行迁民之事,傅士仁我来安排!”
“好!”
徐盛轻轻点头,与周泰一同前去移公安之民。
其间,自然是不太平的,强迁的过程中,流血是难免的,士卒入百姓家中,要他们安分守己,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见到你家有财宝,那肯定是抢了,见到你家娘子长得可人,那没二话,大家一起帮你照顾一下,生命精华,大家都多得溢出来了。
至于说,你想反抗?
没问题,就看那些士卒手上的刀剑利不利了,利的话,一刀便将你的人头砍下来,若是不利,便多砍上几刀。
终究,是躲不过死这一条路。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这句话可不是空话。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亦是文人骚客从事实上总结出来的。
今日的公安,必不会平静。
而在公安城,傅士仁府邸中,傅士仁心中亦是不平静。
傅士仁是幽州广阳郡人,自刘备微末时便追随在侧,可以说是刘备的元从臣子了,只不过自身没有什么能力,未能立下大功,但即便如此,玄德对其亦是信重。
留傅士仁与关羽、糜芳共守荆州。
在荆州中,他傅士仁也算是可以排的上号的人物了。
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成了叛徒,成了反臣,已再无归于大王麾下的可能了。
只是...
他面目狰狞,一把将案牍之上的书册全部推翻在地。
为什么?
为什么那吕蒙如此无能!
今早,他便知晓了江陵那边的战况,吕蒙亲率大军,结果中了糜芳的诈降之计!
三万大军几乎全没在江陵,江陵江东得不到,那么公安便会不保!
他投降还有什么意义?!
为何?
为何!
糜子方,你与我同受云长侮辱,为何我降了,你不降?
现在傅士仁是悔恨与愤怒交杂在一起。
各种情绪交杂在心中,他只觉热血上涌,一种想喷血的冲动直冲脑门。
前路将如何?
现在的傅士仁亦是迷茫。
这投降,不如没投降的好!
“管事!”
傅士仁大吼一声,将管事招来。
“小的在。”
“将新纳的美妾送入房中。”
“诺。”
另外一边。
傅府内,陆逊面色冷峻,他身后带着一众披甲军士,硬闯入傅士仁府邸之中。
“将军,将军,不可闯入内宅啊,还请将军在客厅等候。”
陆逊轻哼了一声,说道:“我在堂中等了快一刻钟了,怎还不见你家主人?”
陆逊已经是派兵将傅士仁府邸给围起来了,在这个关键时刻,肯定是要将傅士仁控制起来的。
他原本是准备先礼后兵的,结果在这府中等了一刻钟了,你傅士仁还不出来?
莫非是想跑?
“哼!”
陆逊冷哼一声,说道:“莫不是你家主人见到情况不妙,想要抽身离去?”
“这是哪里的话?”
管事冤啊!
“既然傅士仁还在,你便将他叫出来,否则我要强闯内宅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在傅士仁没有价值之后,陆逊也不做那些虚的了。
“这..这...”
管事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方才才将美姬送入房中,现在傅士仁正享受美人的伺候呢!
正是在关键时刻,他若是冲撞了主人好事,他这个管事也就做到头了。
“怎么?莫非真想着跑?”
陆逊眼中微眯杀气是直接溢出来了。
他二话不说,将管事拨到一边,径直闯入内宅,那管事还想上前阻拦,却是被陆逊身后军士给拦住了。
陆逊领着一干人马朝着内宅而去,靠近傅士仁内室,那男女共赴巫山之声便传出来了。
“不想这傅士仁到如今,还有这个心思?”
陆逊摇了摇头,对着左右说道:“待傅士仁出来之后,将他带到营中来。”
难怪会投降与我,如此心志不坚之人,有何用?
“诺!”
左右亲卫领命。
陆逊转身回到军营之中。
“如何,还没有江陵城的消息?”
他洒出斥候,放出细作,便是想要探清江陵城的情况。
照理说现在江陵城方经战乱,此刻去收集消息,应是不难,又不是去做什么刺杀之类的,怎么还未有消息传来?
正在陆逊等得焦急的时候,营外传来士卒令兵之声。
“报~”
“启禀将军,门外有自称是汉中王太子刘禅的使者,前来求见。”
汉中王太子刘禅?
陆逊眼中一亮。
原来他昨夜的对手是刘禅啊!
接着,他眉头又紧皱起来了。
他现在听到刘禅这两个字,头就会痛。
先前在南中时,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还历历在目,没想到现在到了荆州,就在这公安,这种感觉,他又感受到了。
难道...
这刘公嗣是我陆逊这辈子的宿敌吗?
“宣使者进来!”
他倒是要看看,刘禅到底要如何!
未过多久,身着汉中王使者袍服徐详缓缓走入营中,一见是徐详来了,陆逊怒目一瞪,眼中杀气四溢,他当即大喊道:“左右,将此叛徒拿下!”
此次若非是徐详反水,他江东焉有此败?
“我乃汉中王太子使者,谁敢拿我?”
徐详大喝一声,对着陆逊说道:“况且,我可不是什么叛逆,我乃大汉臣子,我徐详从来都是忠于大汉,何来叛徒之说?”
“好你个徐详,当真无耻,若非有你,我江东焉有此败?如今不杀你,如何对得起江东三万儿郎的在天之灵?”
陆逊大喝一声,道:“左右何疑,将此人拿下!”
当即,左右亲信便将徐详背手而擒。
“将此人拉出去,斩首示众!”
“我乃汉中王太子使者,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焉敢斩我?”
“斩!”
陆逊也是被徐详气出真火了。
“若是你斩我,大都督性命将不保,万余江东儿郎的性命将不保,我孙刘联盟将不保,江东大业将不保,陆伯言,你可要想清楚了!”
徐详被亲卫拉出营寨,正要斩首,陆逊冷哼一声,还是伸手止道:“将此人留下!”
“诺!”
方才从鬼门关中转了一圈,徐详浑身冒汗,就像是从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陆伯言!”
他看着陆逊,眼中的敌意也是丝毫不掩饰。
现在他与陆逊各为其主,已经不是同僚了。
而且,正如他之前所言一般,他徐详从来都是汉室臣子,哪里是什么叛逆?
分明是大汉忠臣!
你陆伯言跟从孙仲谋,不尊王道,那才是真正的叛逆!
“说罢,刘公嗣有什么条件?”
徐详冷哼一声,说道:“此乃我主表书。”
他从怀中拿出表书,递与陆逊亲卫,后者将表书双手递到陆逊手上。
陆逊打开表书,看了前面几行字,这眉头便是紧皱起来了。
“现如今想要与我江东合盟,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徐详冷笑一声,说道:“我主表书中的条件有十:其一,尔等退回夏口,将公安原封不动的奉上,不得迁徙百姓。其二,交出叛逆傅士仁,将其交由我主处置。其三,江东派出使者,在江陵签下盟书,至于盟书的内容,表书中亦有,陆伯言你自可观之。其四,将孙夫人送回荆州。其五,吴侯需向我大王纳表称臣...”
这一桩桩,一件件,简直是丧权辱国的条约!
他陆逊岂会答应?
他陆逊又岂敢答应?
“那刘公嗣是真心来谈判,还是说来羞辱我江东的?”
陆逊愤怒的将表书扔在地上。
“一个江东大都督,换不来这些东西!”
便是吕蒙,都不知道他自己这么值钱!
“陆伯言你下不了决定,可派遣使者,前往建业,让孙权来做这个决定,我主耐心有限,二十日之内,不给答复,便当你江东没有诚意,届时一干降兵败将,皆坑杀之!”
言罢,徐详一脸玩味的看向陆逊,说道:“前面便是我作为使者之言,而这后面则是我徐详曾与你陆伯言共事多年的一些肺腑之言了。”
“肺腑之言?”
陆逊嗤笑道:“尔等厚颜无耻之人,还有心,还有肺?”
被陆逊如此挖苦,徐详也不生气。
他现在在江东,那是人嫌狗厌,若是陆逊有机会杀他,那肯定是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的。
无所谓了。
反正我在殿下身边,亦可得到重用!
“随你怎么说,我主乃英明神武之辈,虽是少年,但已有王者之相,初来荆州,便败尔等奸计,擒获江东大都督,俘虏兵卒过万,此等人杰,尔等深思一番,可与敢与其争锋?”
徐详看着陷入深思的陆逊,继续说道:“况且江陵战败之后,江东的前路在何方,伯言可曾思之,莫要因为一时之怒,便看错了大局,与我主合盟,如今才是你江东唯一的出路!”
陆逊的拳头越握越紧,徐详心中明白,他现在即便是说再多,亦是无用了。
“我言尽于此,告辞了!”
说着,徐详也不等陆逊同意,当即离营而去。
也不是徐详不想留在公安,实在是他在公安的名声已经是臭掉了,军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害他性命。
像是陆逊这般智将,见了他都忍不住要斩了他,那些浑身肌肉,勇力超群的猛将如周泰徐盛之流,恐怕见了他之后,那是真要他性命的。
继续留在这虎穴?
他徐详才不傻呢!
溜了溜了~
徐详离去,陆逊也不阻拦,而是沉思着方才徐详对他所言之事。
虽然他对徐详很是厌恶,但方才徐子明的那番言语,亦不是没有道理。
江陵战前与江陵战后,对于江东的局势来说,那是大不相同的。
江陵战前,江东有精兵三万,且攻下公安,大有鲸吞荆襄之势,便是关羽回师,亦可与其周旋。
但是江陵战后,江东损兵折将,三万精兵剩下不到五千,且主帅吕蒙为刘禅所擒,对方手上更有江东降卒万余人。
攻守易形了!
江东现在已经是没有攻下荆州的可能了。
除非后方增兵。
但且不说扬州、广州、交州不稳,后方维稳便需要大量的兵力,便是说即便是举国之力派兵前来,难道真能说可一战而胜?
武陵有数万蛮兵在旁窥伺,江陵有汉中王太子刘禅上万精兵守护,关羽麾下三万精卒,亦是随时可以回援武陵。
便是十万大军来攻,都不敢言战胜。
而且若是两方真的集大军来战,曹操难道会放过这个良机?
到时候...
说不定不止攻伐荆州,对建业亦是要用兵了。
想到此处,陆逊虽是不甘,但还是吩咐左右,道:“去让周将军、徐将军将移民之事暂缓,邀他们入营,有大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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