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翌日朝会,百官齐聚。
王拱辰率先出列,道:“官家,齐州官吏罢事罢职,已呈失控之态,臣建议应立即从青州、郓州调集军队镇压,不然一旦成势,易生民变!”
听到此话,欧阳修、包拯、苏良、何郯、唐介五人齐齐撇嘴。
自从王拱辰弹劾苏良与内侍勾结失败后,似乎是急于建功,总会夸大其词。
苏良觉得他的脑子已出现了一些问题。
齐州的问题明明就是,底层官吏对快速运转的变法事宜产生了不适应。
派兵镇压,实乃逼民造反之策。
唐介早就看不惯王拱辰了,当即出列。
“敢问王中丞,派军队去齐州是要镇压何人?齐州可有一人持械造反?可有一人围攻官衙?可有一人聚众闹事?”
“此刻没有,不代表接下来没有。”王拱辰挺着胸膛反驳道。
赵祯摆了摆手。
“此事没那么严重。若真出现兵变,京东路主官自会派兵镇压。朕欲派人巡查齐州,深入看一看,齐州还存在什么问题,到时一并解决了就行!”
齐州,当下就是赵祯心中仅存的一株变法小火苗。
若火苗可呈熊熊烈火之势,他自然会施行全宋变法。
若这株小火苗熄灭了,恐怕赵祯再也不会生出变法的想法。
唰!
欧阳修当即出列。
“臣举荐监察御史苏良,其曾在齐州担任推官,对齐州情况甚是了解,与齐州主官王安石、司马光相熟,又深谙变法之策,乃是前往齐州巡查的不二人选!”
监察御史,亦有巡查地方之责,算是份内事。
夏竦微微皱眉,正欲站出来反对,便听到一道响亮的声音。
“臣亦举荐监察御史苏良巡查齐州!”包拯拱手道。
“臣附议!”
“臣附议!”
何郯和唐介也站了出来。
这时,苏良也拱手道:“臣自请前往齐州巡查!”
夏竦本欲抬起的半条腿又缩了回去。
陈执中咽了一口吐沫,也低下了脑袋。
至于其他臣子,有些人想要出言反对,但见这五人站出来,都不敢再说话了。
欧阳修乃朝堂斗士。
包拯是大炮仗,唐介是二炮仗,苏良是小炮仗。
何郯精通法令,又喜与人论法。
这五人全都支持的事情,谁想反对,首先要想一想能不能论辩过五人。
顿时,朝堂内鸦雀无声。
杜衍缓步走出,道:“官家,臣亦认为,苏良乃是巡查齐州的不二人选。”
“臣附议!”一旁的吴育也拱手道。
二位相公一发言,那此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赵祯也非常满意,其高声道:“那明日,苏景明便与张茂则带领一众皇城司护卫,巡查齐州。”
臣子外巡,基本都会安排与内侍同行,这是大宋的规矩。
……
散朝后。
苏良先是委托欧阳修和包拯二人照顾一下家中,然后又去寻了刘长耳,让其也照顾一下自己的家。
唐宛眉有孕在身,桃儿又小,二女有诸多不方便,需要有人照拂。
安排好这些后,苏良便回家去准备了。
……
翌日,一大早。
苏良、张茂则以及一众皇城司护卫聚在了宣德门下。
依照苏良的品级,其实坐一辆马车也无可厚非。
像夏竦、陈执中等人,一旦出门,至少要有两辆马车装载物品。
车马里还要有酒有茶有糕点有水果,甚至有丫鬟伺候。
甚是奢靡。
但苏良坚持,一人一马一包袱足矣。
大宋的青年官员,就应该有这种雷厉风行的气场。
贪图享受,会被人指着脊梁骨辱骂的。
齐州距离汴京约八百里。
若日间赶路,夜宿驿站,快则五六天,慢则**天就能抵达。
“张先生,咱们走吧!”苏良拽着缰绳说道。
张茂则笑着微微点头,朝着后面的数十名皇城司护卫道:“出发!”
张茂则虽是内侍,但文采谋略,皆是不俗,又提举皇城司,深受赵祯器重。
故而苏良要尊称一句:张先生。
当即,十几匹马一路向北,扬起一片片土尘。
明面看,只有十余名皇城司护卫。
实则在暗地里还有上百名,有的在前方探路,有的已经在昨日便奔向齐州了。
苏良出酸枣门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片金黄色的麦地。
时值五月,正是收获季。
官道两侧,尽是农忙人。
有些农户已经开始收割麦子,有些似乎还准备等几日,等太阳将麦子彻底晒透后再进行收割。
……
六日后。
苏良一行终于来到了齐州境内。
齐州有山有水。
北临黄河、济水,南依泰山。
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药材、丝织品、泉眼和荷花。
苏良来到齐州的第一件事,便想着找个齐州的香水行(澡堂)泡泡澡。
齐州现辖四县,分别是历城、禹城、长清、临邑。
州治所则是在历城。
齐州地理位置较为优越,不过在经济实力上远不如青州和郓城。
京东与河北相邻,共同抵御着辽人。
若发生战事,齐州将会变成整个河北的粮草库。
这也导致很多大商人不愿在此处经商。
……
此时。
齐州的老百姓们都在忙着收割庄稼。
处处都是忙碌的景象。
苏良在路上问询几名百姓,可知齐州官员与胥吏罢事罢职之事?
百姓们尽皆不知。
不过苏良向他们提起王安石和司马光时。
他们忍不住称赞,是这二位官人让他们拥有了自己的田地。
临近午时,苏良一行人终于来了齐州城(历城)。
此刻的众人,饥肠辘辘。
苏良和张茂则并未立即赶去州衙,而是找了一个看着装潢还不错的馆子。
苏良对王安石和司马光很了解。
这二人,一個谨守君子德行,一个不在乎吃喝,让二人请客,很难吃到齐州美食。
甚至有可能只能在州衙吃馒头咸菜、喝白粥。
汴京人将京东路的菜肴,称为北食,其实就是鲁菜。
北食多为宫廷御菜,色香味俱全。
苏良自掏腰包,与众人吃喝了一顿后,方才赶到了府衙。
一番通传之后。
身穿官服的王安石与司马光急忙奔来。
“苏御史,张先生,里面请,里面请!”二人笑着拱手道。
和苏良想象中的一样。
王安石依旧很邋遢,官衣与头发看上去至少五日未洗,靴子上还沾着田地里的泥土和麦茬。
而往昔白白净净的司马光看上去也沧桑了一些。
二人这几个月来,显然没少受罪。
当即,四人走进州衙中。
苏良看到州衙内并没有什么差官,便知那些官吏们定然还在罢职罢事。
片刻后,四人就坐。
司马光动手泡了一壶浓茶。
苏良喝下两口茶水后,不由得问道:“二位,听说齐州州衙都快要关门了,这是怎么回事?”
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是尴尬一笑。
王安石率先说道:“是……是我二人用力过猛了,前些日,四位县令累倒了三个,导致一些官吏心生不满,甚至有人跑到州衙称我二人将他们当驴马使唤!”
“我……我们已经道歉了,变法之事会缓一缓,待农忙结束后,再继续努力,但不会让下面的人如此辛苦了!”
苏良能听得出来,王安石的心中有些无奈。
他微微皱眉。
这样做,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
两只老虎即使放慢脚步,也不是一群鸭子能跟上的。
除非给予鸭子足够的动力。
苏良想了想道:“我对齐州一些胥吏的做事方式有些了解,有些人,你若不催着他,一个时辰便能做完的事情,他能做上十日,要根本解决问题,关键在于赏罚制度。”
司马光无奈道:“那些胥吏常据齐州,对任何事情都非常了解,若他们撂挑子不干,我二人就恍若失去了手脚,寸步难行!”
听这话,苏良立即觉察到,明显是有人给二人使绊子了。
“谁人起的头儿?”苏良问道,他觉得他有可能认识。
“一个是观察推官许断山,一个是历城县丞白光,还有一个是历城县尉崔佑,就这三人最难缠!”
听到这三个名字,苏良不由得笑了,道:“都是老熟人了,明日我和你们一块解决。”
王安石和司马光顿时来了精神,司马光更是连忙为苏良倒酒。
这时,张茂则问道:“介甫、君实,你们对齐州已经有所了解,你们觉得三年后,齐州会变成什么模样?”
张茂则比王安石、司马光年长数岁,官职也高,故而直接称呼二人表字。
王安石和司马光几乎同时回答道:“可升府!”
此话一出,张茂则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接了。
果然是年轻人,实在太敢想了!
当下的齐州,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防御州。
要想升府,至少也要先升为节度州。
影响升府的因素有很多。
比如幅员大小、人口多寡、赋税数量、地位是否重要等。
齐州在三年升府的难度,不亚于当下的监察御史苏良在三年后成为参知政事。
张茂则想了想,还是鼓励道:“齐州升府,还是有希望的。”
一旁的苏良自然不能灭了二人的志气,当即一脸信心地说道:“我觉得,希望极大!”
王安石和司马光当即笑着端起了茶杯,优秀的人大多都有一种异于常人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