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三月十二日。
苏良继续视察着济南府变法的情况,同时寻找着那位“秦大官人”。
白七娘已成为三酒之主,近乎操控了整座济南府的酒行当。
对此,苏良并不准备去干涉。
当下的大宋,讲究商贸自由。
出现问题时,市场自然会自动调节,只有待其无法正常运转时,官府才会出面。
苏良觉得白七娘可能会调查自己。
便多次前往城北的丝织市场询价,来证实自己的商人身份。
苏良与齐州府知府谢永卿、通判周鼎虽无交集,但后者却有可能见过自己。
故而他也较为低调。
在街面上了解一些情况后,便不在大街上随意溜达,在租赁的宅院中,有时一整日都不出门。
很多情报都是通过杜雷和孙胜获知。
……
三月十五日,清晨。
苏良刚刚起床。
孙胜便快步来到他的面前。
“头儿,许重德那边有线索了。”
“就在昨晚,许重德收到一份路线图和接头暗语,然后带着五名女子行至城北庙山脚下时,四名灰衣人与许重德对了暗语,然后带走了那五名女子。”
“我们跟随四名灰衣人而去,其中一名灰衣人回了城,在一座茶楼中,见到了一个名为“刁三”的药材商,另外三名灰衣人则是朝东行去,我们的人也跟了过去,在看到卖家时,便会将这五名女子救下来。”
“这个刁三,在济南城拥有两家药材铺,在同行中的名声不是很好,与他做生意的,大多都是济南府外的商人。”
“我推断,他即使不是秦大官人,也必定是秦大官人的属下,他与贩卖人口绝对脱不了关系。接下来,咱们如果不通过地方官府查找“秦大官人”,可能会麻烦一些。”
苏良微微点头。
“不查了!这不是咱们该做的事情。三日后,你让许重德去府衙自首,让他将此事闹得大一些,最好是全城皆知,我想看一看济南府的知府通判会如何处理此事。”
苏良之所以选择三日后。
乃是想看到那三名灰衣人会将五名女子售卖到哪里。
三日,足以让秦大官人的人无法通风报信,使得他们终止贩卖。
……
深夜,一家客栈内。
许重德躺在床上,刚闭上眼睛,突然感觉面前有一道黑影飘过。
他睁眼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孙胜微微一笑,道:“我说过,无论你在哪里,我想找你,都是轻而易举。”
许重德面带无奈。
自从成为苏良的暗线后,他整日都心怀忐忑,一边担心苏良会杀他,一边担心秦大官人发现他叛变后命人杀他。
晚上住客栈都是先去一家,然后从后门钻出,再悄悄找一家。
但还是被对方轻易发现了。
孙胜干脆了当地说道:“我家大官人让你明日去府衙自首,你今晚写一份自罪书,将自己贩卖人口之事尽数道出,记得在府衙门口闹一闹,让百姓都知晓此事。”
“这……这……这不是逼我去死吗?我都已经贩卖了近三百个女人了!会……会被砍头的,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你们是觉得我……我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要抛弃我,我不干!”许重德使劲摇头。
孙胜淡淡一笑。
从怀里先是拿出一把匕首,然后又拿出一包长针。
“伱若不去,我会先用匕首将你双手双脚的指甲全部撬下来,然后,再用长针插进你的手指、脚指中,若你还没死,我再将你送到官衙……”
“你……你就是恶魔,我……我……我去……我去!”许重德两眼噙泪,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欺负过。
“切记,不要说出关于我家大官人的任何消息,你是因良心上过不去才自首的,明白吗?”
“明白,明白!”许重德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
翌日,近午时。
许重德手握自罪书,一脸沮丧地站在距离齐州府衙门五百米外的地方。
这条主街上,人来人往,甚是喧闹。
不远处。
孙胜一直盯着他。
他深呼一口气,然后高声道:“我有罪!我以招聘丝织女工为由,今年在京东东路贩卖了二百八十三名女子,地方涉及长清县、禹城县、临邑县……”
许重德扯着喉咙,引得一众百姓围了过去。
百姓们见他讲的非常详细,不由得觉得此事应该为真。
很快。
孙胜便来到了府衙门口。
两名衙役看过他的自罪书后,立即将他带进了衙门。
而百姓们则是围绕此事议论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五日前,我刚从临邑县回来,我听说有商人大量招收丝织女工,日钱不低于百文,没想到竟然是拐卖人口……”
“太可怕了!这不是给我们济南府抹黑吗?这些女子被卖到了哪里?是城内的妓馆吗?”
“家里有女人的一定要小心了,莫出门,出门也莫想着赚大钱,搞不好,小命都没有了。”
……
约一个时辰后。
济南府府衙贴出布告,称京东东路内,疑似存在一個头目叫做“秦大官人”的售卖人口组织,以招聘女工为由,行售卖人口之事,当下官府正在调查,望百姓小心谨慎,有线索者可立即向官衙汇报。”
一时间。
济南府的女人们都不敢出门了。
苏良听到府衙的布告后,心中是较为满意的。
只有迅速出具这样的布告,才能震慑售卖人口者。
苏良并未让许重德将“刁三爷”拱出去,因为他知晓,只要济南府的知府、通判没有与之同流合污,三五日,绝对能查到刁爷。
那些灰衣人以马车运送大量女人,行走在官道、乡道上。
城门、官道口的衙差不可能看不到,而许多灰衣人都与刁三爷有着直接联系。
济南府的主官若连这些线索都查不到,那完全可以请辞了。
……
当日晚。
苏良又来到了知否香水行。
知否香水行乃是白七娘的买卖。
苏良直到现在都未曾想通,为何白七娘为了京东东路可以赔钱做生意,为了开封府就不行。
他想来这里寻一寻答案。
此外,济南府的温泉水会勾人。
苏良在烦闷之时总想泡一泡。
苏良进入知否香水行后,再次点了天字号房间,茶仙子依旧找的是如烟。
这个小姑娘的琴声能使人静心,且其人不聒噪,不市侩。
苏良乐意选她。
此次前来,苏良就随意多了。
如烟看到苏良后,俏脸一红,她是非常愿意伺候苏良这类人的。
苏良与如烟闲聊数句后,便泡在了池子中。
屏风另一侧,如烟开始抚琴。
琴声悠扬,与温泉水一起洗刷着苏良身心上的疲累。
片刻,一曲结束。
苏良笑着道:“如烟姑娘,我观你有几分江南姑娘的秀气,你是哪里人?”
“回大官人,奴家是扬州人,扬州乡下。”
“扬州人?我也是扬州人!”苏良骤然提高声音,道:“你一个扬州人,为何来到济南城?在扬州做个茶博士,收益不比这里差吧!”
如烟听到苏良是扬州人,也不由得心中一喜。
她想了想,回答道:“奴家十四岁就出来了,机缘巧合下在济南府落了脚,因有契约在身,一直都未曾回去。”
“你在扬州可有亲人?”
如烟神色一窒,道:“有,我父亲尚在,还有一个弟弟。”
说此话时,如烟的的语气中流露出一抹落寞。
苏良道:“如烟姑娘,这个行当吃的是青春饭,我建议你攒些钱,契约期到后便回家,依照你的琴艺和烹茶水准,做个店铺掌柜还是没问题的。咱们扬州有花有水,论繁华,丝毫不弱于济南府。”
就在这时,门外的孙胜快步走了进来。
他来到池前,蹲下身子,小声道:“头儿,刁三就在楼下,他嚷着要见如烟姑娘,恐怕马上就要闯进来。
“刁三?那个贩卖人口的幕后指使者?”苏良两眼一眯,道:“莫拦他,让他进来。”
“好。”孙胜点了点头。
孙胜话音刚落,只听得“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
一个身穿大深红色锦衣,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一道浓郁的酒气扩散开来。
“如烟,你在这里啊,快……快陪爷喝酒去!”
“刁三爷,我这里有客人,明晚,明晚陪你如何?”
“不行,现在就跟你刁爷走!”说罢,刁三爷就去拉拽如烟。
这时。
苏良穿着一件白色薄衫,走了出来。
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脖颈处还有水滴。
他见刁三爷拉着如烟就要朝外拽,不由得快步走过去,将刁三的手打掉,然后挡在如烟的前面。
“手放干净一些,她是茶博士,不是红倌人。”
刁三一脸不屑地看向苏良,瞪眼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苏良看向刁三后面跟进来的侍者,冷声道:“这就是你们天字房的待遇,允许一名醉汉就这样闯进来?”
还不待那侍者说话。
刁三便冷眼看向苏良,道:“小子,你是不知道我是谁吧!”
老子乃是刁三爷,半个知否香水行的东家,这丫头在十四岁就是我的人了,识相的,赶紧滚蛋!”
半个知否香水行的东家。
此话。
一下子将苏良心中的疑惑解开了一大半。
他突然意识到“秦大官人”可能是谁了。
苏良看向如烟,问道:“他是知否香水行的东家?”
“我……我不知道!”
如烟泪眼朦胧,在刁三称她十四岁就是他的人时,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这个行当,她知晓没有尊严可谈。
但在她爱慕的同乡面前,被人戳到痛处,她感到甚是屈辱。
苏良看向刁三,微微一笑,然后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醉酒的刁三本就站不稳,这一巴掌直接将其打倒在了地上。
苏良没让苏胜出手,不是为了自己在女人面前出风头,而是孙胜的巴掌太有劲,一巴掌可能就将刁三打晕了。
“你竟然敢……敢打老子?”刁三捂着脸,非常愤怒。
而其后面的侍者则是朝外奔去,他自然是去寻白七娘了。
苏良打着一巴掌,主要目的就是让白七娘现身。
刁三捂着脸,并未站起身,他也在等白七娘为他做主。
稍倾。
一袭紫裙的白七娘走了进来。
她直接看向苏良,道:“苏大官人,抱歉,实在抱歉,本店管理有失,今晚的费用我请了!”
这时。
刁三站起身来。
“七娘,这个家伙竟然打我耳光,他……他不知如烟是我的人吗?我……”
啪!
一道脆响。
白七娘突然反手给了刁三一巴掌,直接让后者再次瘫坐在地上。
“将他拉出去!”白七娘厉声道。
一旁的苏良和孙胜看向白七娘,都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刚才,白七娘的身上,有杀气涌动。
二人都上过战场,很清楚这种感觉,若未杀过人,断然不会有此杀气。
很快。
刁三便被带了出去。
白七娘再次变作笑脸模样,道:“苏大官人,实在抱歉,我的错,全是七娘我的错!”
苏良捋了一下肩头湿漉漉的头发,问道:“白东家,刚才这位刁三爷称是知否香水行的半个东家,不知是否属实?”
“他胡说八道,他只是我知否香水行的一名常客罢了,明日待他酒醒,我一定让他向苏大官人道歉。”
“不用了,我不是很想再见到他。”苏良道。
“行……行,苏大官人,虽说咱们上次的买卖没成,但日后还是有合作的机会。”
白七娘看向如烟。
“如烟,接下来好好伺候苏大官人,明白吗?”白七娘朝着如烟使了一个眼色。
“是。”如烟躬身点头。
苏良站在如烟的身边,明显感觉到如烟甚是惧怕这个白七娘。
片刻后。
房间内只剩下苏良和如烟二人。
苏良坐在软垫上,而如烟跪着为苏良梳头。
就在快要梳完之际。
如烟的一只玉手突然伸到了苏良的衣服里,然后慢慢朝着里面伸。
其脸颊也贴在苏良的耳朵上,轻柔地说道:“大官人,奴家今晚只属于你。”
苏良面无表情。
“如烟姑娘,若我没猜错,你是白七娘从扬州拐来的吧,此外,近日在济南府传的纷纷扬扬的贩卖人口案,与白七娘也有关系吧!”
听到此话,如烟身体一窒,迅速将手抽了回去,然后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自刁三称自己是“知否香水行的半个东家”后,苏良便怀疑白七娘参与了贩卖人口案,极有可能她就是“秦大官人”。
因贩卖人口,白七娘才有了赔钱卖酒的底气。
而如烟带着一股忧郁气质,又被刁三称其十四岁便是他的人,让苏良猜测如烟是被诱拐来的,且应该知晓一些事情。
苏良缓缓站起身来。
他转过身,拉住如烟那双手心满是虚汗的白皙玉手。
“我知道,你知晓一些事情,但是又不敢说,因为你怕祸及家人,对不对,我不逼你,你现在也不用说,为我更衣,我今晚要为你赎身!”
赎身?
如烟双腿微微发颤,根本不敢直视苏良,愣了一下后,连忙为苏良更衣。
片刻后。
如烟与苏良一起下了楼。
白七娘已在楼下等候,她笑吟吟地说道:“苏大官人,今晚未让你尽兴,实属是本店的问题,以后,你再来,一律免费!”
白七娘知晓苏良有钱,日后没准儿能派上用场,故而表现的甚是豪迈。
苏良笑着道:“白东家,我看上你们香水行这位茶仙子了,我要为她赎身,你开个价钱吧!”
白七娘不由得一愣。
“苏大官人,这……这如烟跟我许久了,她不是个丫鬟,是我的家人,你这样,我实在是……”
“你放心,她跟着我不会受委屈,你开个价吧!”
白七娘一脸为难,她不愿得罪苏良。
她想了想,道:“苏大官人,如烟乃是我亲自培养起来的,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你若将她带走,至少要……要一万贯!”
她说完此话,后面的伙计都是一愣,这个价格完全就是不想卖。
当下的大宋,虽不让从事营利性质的人口买卖,但民间寻着法令漏洞,签着劳务契约,依旧做着买卖人口的事情。
一名识字的乡间美女,大概值五百贯,一名破落的大家闺秀,大概值两千贯。
市间有“千金买骏马,百金市蛾眉”的说法。
一般的女妇人,基本都在百贯左右。
依照如烟目前的身份,最多值千贯,白七娘喊出这个价格,明显是不想卖。
“没问题。”苏良直接干脆地说道。
一旁的孙胜直接掏金叶子。
这一刻,白七娘都懵了,即使皇室外戚也不可能如此大手大脚的花钱。
一万贯。
足以买十个比如烟的姿色、才艺都要好的女子。
白七娘想了想,道:“好,我们签订契约,不过能否容我单独与如烟说两句话。”
“可以。”苏良点了点头。
而此刻。
一旁的一名伙计看向苏良,喃喃道:“这……这真是个冤大头啊,花了一万贯,买了一个被刁三爷都玩坏的女人!”
对此,苏良一点都不心疼。
因为他笃定,过不了不多久,这价值一万贯的金叶子就会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