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腊月二十五日,一大早。
有驿兵传来消息。
押解叛军首领侬智高的队伍将于两日后抵达汴京城。
中书省众相公得知此事后,冒出一个新想法,当即一起奔向了垂拱殿。
大殿内,赵祯刚坐下。
吴育便无比兴奋地说道:“官家,反贼头目侬智高两日后即将抵达汴京城,臣建议命狄枢相率精兵开道,押其游街示众,并邀各国使团参观,以此震慑某些潜在的图谋作乱者,展现我大宋国威!”
听到此话。
赵祯不由得眼前一亮。
今年前来大宋朝贺的国家、藩部远超往昔,正是展现国力的大好时机。
此等类型的展示。
有时能将一些隐患提前消弭于无形。
“此举,可行。”赵祯轻捋胡须。
随即。
宋庠接着道:“官家,南征的西军将士大多都返回了西北,臣建议让狄枢相将所有枢密院的文武官员都带上,让他们也都沾沾光。”
张方平紧随着说道:“官家,让景明带着他那一千名去过南境的护卫兵也参与进来吧,功是功,过是过,平叛南境,景明也是有大功的!”
“可以,可以。”赵祯连连点头,面带笑容。
当他听到“将枢密院的文武官员都带上”时,便明白了诸相公的意思。
文武平衡。
狄青平叛有功,实应享受此等荣耀。
不过,也不能完全没有文官参与,所以便将苏良和枢密院的文官也都安插了进去。
……
不到午时。
狄青和苏良便得知了朝廷欲令二人押解侬智高游街之事。
这对任何一名官员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荣耀。
苏良立即让三衙为那一千名士兵准备最好的马匹和铠甲。
对下层的士兵们而言,这是一次难得的亮相机会。
没准一些未婚的年轻士兵,因这次亮相,获得一些良家未婚女的青睐,就能成家了。
狄青和苏良并没有太激动。
毕竟,一个已经官居枢密使。
而另一个无论擢升还是降黜,都被官家和众相公当作“御史中丞”去使用,也不在乎功名利禄。
不过。
有一人却是激动坏了。
他便是鸿胪寺寺卿左有鼎。
当中书命他组织各国使臣在腊月二十七日围观“侬智高游行”后,整个人的胸膛都挺了起来。
外交礼官并不好做。
放在五年前。
左有鼎若想组织各国使团做一些事情,那必须弯着腰说话,有时还要使一些公用钱,甚至自掏腰包。
但而今,只要他说句话。
各国使团的特使根本不敢不做,大宋已经取代辽国,成为众国的老大哥了。
尤其是今年。
辽国和西夏特使见到他就弯腰,礼数甚是周到。
左有鼎本可以命鸿胪寺的其他官员去通知,但他却非亲力亲为。
只为享受一番各国使臣向他颔首低眉时的那种舒爽感。
……
很快。
汴京城百姓也得知了侬智高即将押解回京,而朝廷欲借此宣扬国威的事情。
汴京百姓向来爱露脸、爱显摆、爱凑热闹,如今朝廷要扬国威,他们自然会助力一把。
……
腊月二十七日。
不到四更天,苏良便身穿官服,骑马出了门。
押送侬智高的车队已在城外驻扎。
狄青、枢密院的文武官员、苏良等人将先出城,然后押送着侬智高从南薰门入,过龙津桥、州桥,穿御街,然后行到宣德楼下,让众使团围观后,才会前往大理寺监牢。
这么一圈转下来,基本就要到午后了。
晨光熹微,天色渐渐泛亮。
自南薰门以北。
道路两侧,皆是百姓。
开封府衙差和皇城司士兵们负责维持秩序。
百姓们都甚是激动,大过年的能看到叛贼伏法,他们还是很高兴的。
要知。
当时侬智高攻破大宋数州,并放出狂言称要与大宋隔大江而治的时候,大宋的百姓都甚是紧张。
甚至一些长江以北的商贾富户迅速变卖家产,直接搬到了汴京城。
侬智高可谓是吓得全宋百姓都出了一身冷汗。
不多时。
南薰门下,有人兴奋地喊道:“来了!来了!”
随即。
数名金甲卫士开道,走进了南薰门。
而后,身穿铠甲的狄青骑着高头大马,披头散发、戴着铜面具朝着城内率先行来。
本来,狄青觉得自己太过于凶神恶煞,准备束发且不戴铜面具的。
但在苏良的建议下,他选择听从苏良的意见。
当下的大宋缺名将。
名将,除了要有战功,还要有人捧。
苏良希望。
别国士兵看到狄青这副模样便害怕,而大宋百姓看到狄青这副模样却倍有安全感。
狄青后面跟着的是枢密院的文武官员,而后是身穿官服的苏良以及苏良身后的一千护卫兵。
侬智高的囚车则在护卫兵的后面,由专人看管。
此刻的侬智高。
一身囚衣,蓬头垢面,下巴脸颊上的胡须已经花白。
其实,他才仅仅三十岁。
侬智高透过散乱的头发,好奇地打量着汴京城的一切。
他本以为,汴京城再富裕、再热闹,也就比广州城强一些罢了。
但眼前的一切让他震惊。
他瞬间明白。
为什么大宋皇帝对他的归顺请求置之不理。
为什么大宋并不怕他造反起事。
他望着大宋那些身穿绫罗锦缎的百姓,感觉自己就像一只从山林中钻出的猴子。
就在这时。
街道两侧的汴京百姓喊了起来。
“武曲星下凡!武曲星下凡!武曲星下凡!”
狄青的这副扮相,甚是符合百姓们对英雄的期待。
再加上勾栏里已经上演了无数次“武曲星化身狄汉臣,圆月夜袭击昆仑关”的戏份。
许多百姓都觉得,狄青就是武曲星转世。
苏良坐在马背上,强撑着精神。
他能熬夜,但却不能早起,起太早,一整天都会萎靡不振。
就在苏良有些昏昏欲睡时,突然听到有人喊道:“砍头御史苏景明!交趾克星苏景明!”
苏良循声望去,发现是不远处几个十几岁的小子正在朝他喊。
苏良朝着他们点了点头,瞬间就不瞌睡了。
车队一路向前。
百姓们的欢呼声不断。
有人喊:大宋不可欺;有人喊:犯我大宋者死;有人喊:大宋将士,战无不胜!
还有人喊着:狄枢相同款铜面具,苏景明文论集,数量不多,快快抢购,仅限今日,八折出售!
汴京城的商人们。
商业嗅觉极为敏锐,不放过一丝一毫赚钱的机会。
不过那人如此喊确实有用。
不多时。
五十多个狄青同款铜面具,三百多本苏景明文集便售之一空。
不到一个时辰。
他将全家过年买年货的钱便赚回来了。
……
两个时辰后。
押解侬智高的队伍来到了州桥,州桥以北便是御街。
这一片,乃是百姓汇聚最多的地方。
有国子监的书生,有准备考试的举子,茶楼酒楼的楼上,还站着一排排富贵人家的公子与小娘子。
这一刻。
所有男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狄青身上。
起于微末,以囚犯之身入伍,建立不世功勋,成为大宋朝第一个武官类枢密使。
此等辉煌人生,远比话本里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更令男人羡慕。
许多小娘子的目光则是聚焦在苏良身上。
甚至有一些十七八岁的姑娘,都是一脸花痴状。
苏良的故事太多了。
并且苏良的长相气质也是出类拔萃,而今身上的书卷气又多了几丝英武之气,谁不愿意拥有这样一位近乎完美的男人呢!
这一刻。
侬智高目光炽热地环顾四周,眼睛里仍是不可思议。
越往里走,他越震撼。
他幻想过无数次汴京城的繁华,极尽想象力,却仍不及今日看到的百分之一。
临死前。
他觉得能感受一番汴京城的繁华,也算知足了。
……
午后。
在一道道喧闹声中,车队终于来到了宣德门下。
囚车将在这里停留一刻钟,供各国使臣参观。
大宋这番展现国力的表现,各国使臣自然是心知肚明。
谁惹大宋,谁倒霉。
辽国特使、西夏特使、高丽特使,东瀛特使望向狼狈的侬智高,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大宋南境生乱,对他们是最有益的。
哪曾想,内乱还不到一年,便被剿灭得干干净净。
苏良使得交趾兵伤亡八千人的壮举,更是让这四国使臣生气。
大宋南境已久安。
那接下来不安的就是他们了。
耶律重元也在人群之中,他更关注的是大宋百姓的表现。
在辽国。
寻常百姓看到官员与士兵,一般都是眼神闪躲,甚至会躲起来。
双方几乎是互为仇敌。
但汴京城的百姓,特别是那些老弱之人,看路过的将士,俨然像看到儿子有出息的感觉一般,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得民心远比武力镇压民心要好啊!”耶律重元喃喃说道。
他在汴京城闲逛的这几日,受益匪浅,学到的道理,都足以编上半本书了。
此刻,他顿时明白为何耶律洪基去了一次汴京,便强烈要求辽国变法改革了。
辽国再不求变,就被大宋远远甩开了。
就在这时。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此道声音越来越多,眨眼间,所有的百姓都开始喊起这句话,并看向苏良。
与此同时。
西夏使团的使官们都低下脑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此话是非常有讲究的。
当年,苏良追凶追到角啰城,杀掉西夏野利刺等二十八名凶犯,并让西夏国相没藏讹庞写致歉书后,一众西军士兵就是这样喊的。
而今,此话已经变成了大宋军伍常用的一个口号。
每当喊起之时,全宋百姓都感到甚是骄傲与自傲,而西夏人则以此为耻。
“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
此话在汴京城的上空飘荡,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众使团的使者们都生出一种畏惧感。
大宋的百姓实在太团结。
这种凝聚力的国家,简直就不可战胜。
苏良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各国使团,忍不住感叹道:“吾宋已提男主剧本,尔等皆为配角!”
约一刻钟后。
车队离开宣德门下,朝着大理寺监牢行去。
游街已接近尾声。
有百姓继续跟着车队跑,也有人停下脚步,准备歇一歇,下馆子吃一顿丰盛的正餐,来庆祝此事……
鸿胪寺寺卿左有鼎与一众特使,目送车队离开。
左有鼎扭过脸来,笑着道:“诸位,与我大宋交好,便是我大宋的朋友,但若与我大宋交恶,恐怕就是这个下场了!”
众特使同时拱手,纷纷表示同意。
就连辽国特使也是笑着点头,当下的大宋,谁都不愿得罪。
……
半个时辰后。
狄青、苏良等人终于将侬智高送到了大理寺监牢。
接下来。
由大理寺确认罪状,便可行刑了。
苏良在马背上坐了大半日,整个胯部都是生疼生疼的。
但是。
他与狄青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他们还需要去禁中复命,然后才能回家休息。
片刻后。
苏良与重新换上枢密使官服的狄青朝着禁中走去。
狄青若面圣还披头散发、戴着面具,那就是大不敬之罪了。
并且,容易吓到人。
用苏良的话来讲:狄青这副装扮,远瞧威风八面,近瞧如鬼近身。
禁中廊道。
狄青与苏良正走着,忽然看到三司使王尧臣两手提着官服,正急匆匆地朝着垂拱殿方向走去。
苏良高喊道:“计相,是有急事要面圣吗?在禁中提衣疾行,可有些不雅!”
王尧臣回过头来。
“汉臣、景明,快赶两步,今日老夫见众使团使者,突然想到一条赚钱之法,你们也听一听,若能成,老夫我日后在禁中横着走都没事儿!”
苏良和狄青都乐了,当即快步赶了上去。
苏良望向王尧臣的背影,心中甚是感概。
这位天圣五年的状元郎,文辞温丽的诗词大家,自任三司使后,便成了大宋的钱袋子,所言所行,皆离不开钱。
诗词都不写了,可谓是付出巨大。
不过,苏良能感受得到。
王尧臣在三司使的位置上非常开心,他将有可能成为大宋朝最伟大的一位三司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