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翌日,近午时。
白沟河大船上,宋辽第二次谈判正式开启。
富弼与苏良一上船,便发现甲板上的大桌上,已泡好了茶水。
辽国特使刘六符笑着道:“富相公、苏御史,今日可不敢再饮酒了,咱们该聊一聊正事了!”
当下。
边境榷场关闭,耶律重元成为俘虏,辽国内乱不断。
北方的女真人观望着形势蠢蠢欲动,西夏人也趁火打劫调兵到了边境。
辽国比大宋更急于处理此次冲突。
旋即,双方坐下。
刘六符为防富弼和苏良再次一开口就骂个不停,刚坐下便率先开了口。
“二位,此次战事完全是一场误会,我家陛下根本没有想到开战,是九大王忤逆圣意,私自做主,才酿下了如此严重的祸端。”
“此外,我大辽变法得失与苏御史着实无关,乃是民间商人误传而已,我朝愿亲自张贴告令,还苏御史清白。我们实不应因此事伤了和气,咱们就将此事当成一场误会,大事化小处理如何?”
刘六符将战事之责推到了耶律重元身上;将苏良被悬赏刺杀之责推到了辽国民间商人的身上。
并想着靠着辽国朝廷的一纸告令,便将此事解决。
富弼淡淡一笑。
“刘特使,若我先毁你名声,再派遣杀手杀你,而后还想着靠打赢一场战役再增加岁币。搞砸之后,却要用一张告令解决所有问题,你会答应吗?”
刘六符老脸一红,想了想后道:“不知贵国想如何解决此事?”
富弼挺了挺腰杆,道:“这不是一件事,而是三件事,我们一件一件来谈。”
“首先,贵国变法失败,将失败的原因栽赃到我朝官员身上,使得苏御史的性命受到威胁,此事无论是贵国商人误传还是有人要栽赃陷害,这是不是贵国的错,该不该致歉?”
耶律洪基开口道:“此事,确实是我大辽的错。”
辽国变法乃是萧鼎与耶律洪基主导,辽国皇帝耶律宗真及多名大臣同意后才开始执行。
期间的各种措施。
没有耶律宗真的点头,根本不可能实施。
将变法失败之责算在苏良身上,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即使苏良传授了假的变法策略,使用的决定权仍在辽国君臣手中。
变法失败,只能说明他们足够愚蠢。
辽国完全不占理。
刘六符问道:“不知我们如何处理此事,贵国才能满意?”
苏良回答道:“刘特使,对于此事,我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必须由你家皇帝亲自向我撰写致歉书。如此做,不单单是为了还我清白。也是要让宋辽边境榷场的商人知晓,你辽国是讲道理的。若不讲道理,谁还愿意与你们做生意?”
苏良提到榷场买卖,刘六符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当下。
辽国的软肋便是边境榷场。
辽国只有大宋这么一个有钱的邻居。
若大宋与他们彻底断绝生意往来,那无疑会让因变法失败而导致商贸低迷的辽国雪上加霜。
“这个……这个……我会向陛下汇禀的,待陛下给出答复后,我定第一时间回复二位。”刘六符的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耶律宗真在众辽臣的建议下,已答应向苏良撰写致歉书。
但刘六符肯定不能如此轻易地答应。
这個回答在富弼与苏良意料之中。
富弼接着道:“接下来,我们来议第二件事情。”
“自澶渊之盟后,宋辽已有四十五年未起战事,宋辽边境,戴白之人,不识干戈,白沟河两岸,商贸繁荣。然贵国却率先破坏澶渊之盟,是不是有错?”
“有错!有错!”刘六符如实回答道。
耶律重元派重兵过白沟河,攻雄州城,已是尽人皆知。
辽国根本无法辩解。
耶律洪基道:“不知贵国要何等补偿?此事完全是耶律重元为谋私而行,待他回辽后,我父皇定会重惩他!”
“你们有没有机会惩罚他或要如何惩罚他,乃是贵国内部的事情,与我大宋没有关系。”
“当下,澶渊之盟已名存实亡,我朝认为应重新签订新条约,我朝年年赠贵国岁币,只为两国关系稳固。哪曾想你们竟然率先毁坏条约,岁币肯定是要废除的,至于日后要不要废除榷场交易,看伱们的态度!当下党项人可是盼着我大宋在西夏边境开拓榷场呢!”富弼非常有底气地说道。
辽国能和大宋交换的牛羊马匹,西夏也有。
这一刻。
刘六符和耶律重元终于明白大宋的用意了。
原来大宋的目的乃是废除岁币。
刘六符皱着眉头。
当下的大宋,确实已有废除岁币的实力。
更何况。
这次事故还是辽国输理在先,又打了败仗,他根本没有底气去争。
刘六符想了想后,说道:“二位,废除岁币恐怕不行吧,此乃宋辽维持和平的保障,若废除……”
还不待刘六符说完。
富弼便面色阴冷地说道:“刘特使,当下,我们只是要废除岁币,而非完全废除澶渊之盟,若贵国不接受,我们要么再战,要么绝交。”
目前,富弼有说话硬气的倚仗。
刘六符面色尴尬,道:“此事事关重大,请容我汇报后再给答复。”
此等事情,刘六符和耶律洪基根本做不了主。
耶律洪基抬起头道:“那第三件事情……”
“第三件,便是耶律重元被擒之事。耶律重元乃是我朝所擒拿的战犯,他使得我朝士兵身死多人,依据我方的损耗来算,他应该承担此次战败的全部损失。我们算了算,也不问你们多要,拿出三百万贯,我们便放了他!”
“三百万贯!”
刘六符听到这个数字,直接激动地站起身来。
当下。
辽国每年的国库总收入也不过五百万贯左右。
刘六符摇了摇头。
“二位,太多了!实在太多了!你们高估了九大王在我辽国的地位,我辽国没了这位九大王,依旧能正常运转,我们……我们最多能出……出十万贯。”
“对,最多十万贯,不能再多了!”耶律洪基补充道。
苏良笑着道:“二位,我们并不是趁人之危。此笔生意不强求,你们若不愿拿这个钱,让耶律重元留在我大宋即可。”
刘六符无奈一笑。
“苏御史,你说笑了,我辽国也是要脸面的,九大王对你们没有任何用,将他拘禁在宋,只会使得宋辽之间矛盾加深,十万贯,便将他放了吧!”
苏良摇了摇头。
“三百万贯,一文钱都不能少!”
“我们要的这个价格,不是根据耶律重元值多少钱,而是根据他破坏的价值来算的。”
“可……可三百万贯,我们目前实在拿不出来,即使拿牛羊来换,也……不是一两个月能凑齐的,我家陛下定然不会同意!”
富弼捋了捋胡须,道:“咱们还是兄弟之国,我们也不能将你们朝着死路上逼,三百万贯,可分三年来偿还!”
“当然,赎金交完之时,我们才会放人!”
富弼与苏良早就替辽国想好了,他们也想享受一下辽国年年交纳赎金的感觉。
苏良看向耶律洪基。
“耶律皇子,辽国的脸面可远远高于这三百万贯钱!况且,这四十五年来,你辽国可是从我大宋拿走了一千五百多万贯岁币,我们只要三百万贯,不算多吧!”
“其次,若耶律重元三年后方能返辽,对你是有大裨益的。”
听到此话。
刘六符和耶律洪基瞬间知晓了苏良之意。
当下,耶律重元在朝中还是有诸多势力。
但若在大宋拘禁三年,耶律洪基完全可以将他的势力全部吞并掉,这将使得耶律洪基未来的皇帝之位更加稳固。
“待我们考虑考虑吧!”刘六符一脸沮丧地说道。
富弼与苏良提出的要求,他们根本无法反驳,且全都做不了主。
这时。
富弼又道:“二位,今日我们所提的要求乃是我大宋朝的底限,没有讨价还价之说,咱们若谈不拢,便换种方式。”
听到此话。
刘六符和耶律洪基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脸郁闷地离开了。
当下的辽国,根本不敢再与大宋发生战事。
此次谈判,大宋一共提出三个要求。
其一,需辽国皇帝耶律宗真亲自向苏良写致歉书;其二,废除澶渊之盟中许诺的岁币;其三,赎回耶律重元,需要交纳赎金三百万贯钱。
这三个要求,除了第一个能答应外,后两个都让他们倍加难受。
……
一个时辰后。
苏良来到了软禁耶律重元的地方。
“什么?他们竟然说本王最多值十万贯!”
“这些年,本王为了大辽兢兢业业,竟然……竟然只值十万贯,耶律洪基那个小兔崽子是要害本王死啊……”
苏良告知耶律重元今日的谈判事宜后,气得耶律重元足足骂了耶律洪基和刘六符近一刻钟的时间。
骂完后,耶律重元看向苏良。
“苏御史,若我朝拿不出三百万贯,你们……你们会如何待我?”
苏良笑着道:“若宋辽无战,不过就是对你终身囚禁而已,若宋辽开战,那就只有拿你祭旗了!”
耶律重元不由得紧张起来。
苏良又道:“耶律大王,你也莫过于担心,贵国皇帝为了皇室的尊严,怎会不将你赎回去。虽然辽国当下很穷,但耶律皇子已提出了另一种赎人方式。”
“他提出可分三年交纳赎金,你在我大宋小住三年,待赎金交纳完毕,便可返辽。”
耶律重元听到此主意,脸色瞬间便黑了下来。
“这……这个兔崽子,这是在害我!三年之后,他……他将会吞并本王在朝中的所有势力!”
耶律重元不由得急了。
他望向苏良,道:“我若命人提前凑够三百万两,能否将我放回去?”
苏良想了想。
“我大宋向来一诺千金,只要拿到三百万贯,便可立即放人!”
“好……好,能不能取笔墨来,我……我要给我的属下写信,让……让他们凑钱!”
苏良点了点头,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他来此的目的,就是要让耶律重元凑钱赎身。
耶律重元身在辽国比软禁在大宋,对辽国的伤害更大。
苏良和富弼提出“三年分期”之策。
一方面是因辽国确实一时凑不够三百万贯。
另一方面,则是让耶律洪基觉得此事对他有益,他在向耶律宗真汇报时,必然会赞成此事。
苏良让耶律重元凑钱,则是想着耶律重元返辽后,发现耶律洪基正在吞并他的势力,双方的矛盾必然会越来越大。
辽国内乱不断,对大宋最为有利。
苏良丝毫不担心,耶律重元会知晓“三年分期”之说并非耶律洪基所提。
在耶律洪基提出耶律重元只值十万贯时,这对叔侄的关系便已经崩了。
接下来,富弼和苏良便只需坐等辽国的反馈了。
苏良相信,耶律宗真一定会答应他与富弼提出的所有条件。
当下的辽国,根本就没有说“不”的实力。
……
白沟河对岸,辽军帅帐内。
刘六符和耶律洪基沉默了近一刻钟后,耶律洪基开口了。
“三司使,向我父皇汇报吧!当下只能顺着大宋的要求来,再战,恐怕北边的女真人就要造反了,我大辽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你莫怕挨骂,造成此恶果的罪魁祸首,乃是耶律重元,待他回辽,父皇一定会重惩他,他的所有亲信都将受到重罚,是他的一意孤行,造成了当下这个耻辱的结果。”
“唉!没想到,我们竟然被宋人逼成这样,真是变天了啊!”刘六符拿起毛笔。
耶律洪基紧紧攥着拳头,喃喃道:“宋因变法而强,我大辽欲兴盛,还是要学宋变法,将那些大族巨商全部清除掉。”
耶律洪基的心中已经埋下了变法的种子。
直到现在,他也不认为是自己错了。
只是认为刮骨疗伤没有刮干净,才导致伤势加重,若刮干净,辽国必然能够迎来新生。
他发誓,待他登上帝位时,一定会再行变法之策,将辽国彻底改天换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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