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世界上有一种人,或者是存在一种状态:
当他在不熟悉的领域,意外获得了某条疑似关键信息,就好像洞彻了宇宙的真理,好像能够推断出全部的真实,再从中获得无穷的勇气……以及优越感。
何东楼未必是这样的人,但肯定是进入了这种状态。
其实,剪纸并没有和他说太多,只是根据以前大家互相吹牛B的时候,介绍的一点儿里世界常识,大概解释了一下何东楼这次遇袭可能涉及到的整体背景,以及目前关涉到的极高层次。
当然,鉴于“空天何”在军政领域举足轻重的地位,里面的情况可能更加复杂。墨拉、洛元可能会对何家有更多利益诉求,可能是威胁勒索,也可能是其他形式……
而非常微妙的是,这个情况反过来也能成立。
虽然逻辑有点儿绕,但何东楼理解,真的理解。特别是回忆起,他隔着车窗玻璃和那张完美复刻自己的面孔对视的瞬间。
真特么的……炸裂!
对面的克隆体虽然被老司捅穿了心脏,可是,那个理论上和他共享了同一组DNA的短命鬼,却是拥有他远远不能及的超凡力量。
嫉妒当然是不可能嫉妒了。
他只是迫切地想知道:这种力量的源头,如果是来自于他的DNA,那个克隆体的存在形式是否证明了,他是具有某种内禀的天赋,可以通向能力者的领域?所欠缺的,只是特殊的生长和诱导条件?
是不是只要够够复刻那种生长和诱导条件,就能够在本体上实现跃升?
何东楼这样想了。
他也清楚,剪纸还有剪纸后面的人,知道他这样想了。
他甚至还能猜到,对面也在怀疑,除了他以外,他家里面有些人不但早早这么想了,而且已经开始付诸行动。
对此,何东楼也在怀疑。
作为事件的亲历者,他多多少少是察觉一些细节的:比如他老爹对这件事的迅速反应、干脆利落的后续处置……还有看上去关心关注,却一直没到医院来看望,甚至连后续电话都没打的矛盾表现。
说起来,何东楼本来并没有太在意,他与何伯政的父子关系,远称不上和谐。可在剪纸的“提醒”下,换一个角度再去看,便能得到似乎更合理的解释。
你看,这也不是纯脑洞。
串起来的完整链条,加上受害者的身份,让他瞬间有了拍案而起的勇气和资格。
“你也要盯着点儿……我这次回去是要敲警钟的,吓到人不怕,虚惊一场也没事儿,就怕某些人上了头、做蠢事。
“你要立了功,以后在罗南那边也说得起话不是吗?”
何东楼回家这趟是很高调的,为了不扑空,他还让正在老宅的何东良盯着目标。对于自家堂弟的疑惑,他解答起来也是不遗余力。
至于会不会提前泄漏……那就泄漏去呗,最好打电话把他吼一顿,直接刀光剑影,省得他再去想什么引言导语切入点。
何东楼自认为准备充分,只等着到家投入战
斗。然而车子离家还有几公里的时候,肩负眼线职责的何东良,主动打来电话。
何东楼先入为主:“何参谋出去了?”
再度降格的称呼,让前面的新司机,都通过后视镜,往这边瞥了眼。
何东良“唔”了声:“……他们问你为啥还没到,再不开始,早饭点儿都过了。”
“他们?”
“快点吧,我给拘到日光室这边,都快花粉过敏了……啊嚏!”
喷嚏打断了通讯,何东楼也给打断了思路,便在发懵发呆的状态中,混过了最近几分钟的路程。
何东楼肯定是想再理一理头绪,然而中间自家堂弟不堪忍受地又打电话催促,再加上态度未明的“他们”无声的压力,他等于是给隔空提溜到何东良所说的日光室中。
老宅的日光室,差不多等于是何家老爷子的专属,所以“他们”的身份,昭然若揭。
当何东楼进入日光室的时候,不出意料地看到了里面已经在等候的父亲何伯政,还有爷爷何崇。
两个何家最有权势的中老年男人,在花卉绿植簇拥下,隔着茶桌,并排而坐。何崇眯眼感受晨间的阳光,何伯政则在一块软屏上随手划动,不知在看些什么。
日光室里一片寂静,中老年人一派从容,但其他人就难受了。
见堂哥进来,何东良如蒙大赦,跳起身就要往外跑。却不料,半眯着眼的何崇老先生顿了顿已经空掉的水杯:
“留下侍候,今天得费不少口舌。”
何东楼、何东良两兄弟面面相觑。
何东良老老实实去添水,何东楼则犹犹豫豫上前打了个招呼:“爷爷,你叫我来……”
“不是你找我们?”
“啊……”何东楼瞪了添水童子一眼,浑然忘了正是他高调宣称,要给某位参谋敲钟上课来着。
他偷眼去瞥另一侧的“何参谋”,后者仍然在划动软屏屏幕,头也没抬。
何东楼心里打鼓,同时就听到,何崇叹了口气:“既然来了,开始吧。”
“开始……干啥?”何东楼完全把握不住节奏,然而事实证明,两位中老年人压根就没准备带他玩儿。
何崇手指轻轻摩挲水杯,继续说话,但感觉完全变了:“洛元拿出那个克隆体,等于是放出了商业计划书,也做了产品展示……你的呢?”
“我?”何东楼一脸懵逼。
“我的方案大概还是那些。”
真正做出回答的,是何伯政。他停止对软屏的拨弄,略侧过身,恭敬面对自己的父亲:
“军方上升通道堵死,便及时退下来,在根基扎实的夏城从政,借助家族背景,成为地方军政代表,再顺理成章成为东亚十城的话事人之一,考虑更广领域的合纵连横……如今也只差临门一脚。我有信心在明年选举中,获得多数席位。”
何东楼呆呆地看他,即便何参谋的语调略嫌呆板,像在背稿子,但话说得很透、很直白。这是他在这位身边,从未感受到的。
何崇微
微摇头:“果然老套得很,要我是投资人,都要打瞌睡的。”
何伯政语气平直:“世情便如此。我们家已经在这条路上耕耘十年了,依据的是过去二三十年世界各大城市广泛的成熟经验。既定方针不能变得太快,否则会让合作方和下属们无所适从。”
“成熟?一个人要成熟,都不止花上二三十年,一个城市要成熟起来,要花多长时间?”何崇哈哈笑起来,“等你照猫画虎做好了,世道差不多也该变了。”
“眼下……”
“眼下就在变。”
何崇的语调,可要比自家儿子生动多了:“往前推个二三十年,大家还战战兢兢生活在畸变种的包围之下,荒野随时可能吞没钢筋水泥的城市,没有哪个城市敢宣称自己可以一直安安稳稳地存在下去。
“所以,固然是荒野和海洋切割了那么多城邦,又何尝不是城邦通过不断重复备份,分享经验之外,也去增加系统冗余,保证人类存在的痕迹,不被彻底抹去?
“人类说话敢大声,也就才四五年的光景,你倒是习惯了。但在这后面,地球也不再需要那么多的城邦备份,像你这样的野心家,盯着夏城执政的同时,也不自觉考虑起东亚十城——能不能成功且不论,这不就是证明了,世界正在整合吗?”
“如此一来,你的‘原计划’尤为可厌。便是洛元的方案,看上去都比你有锐气。至少,他是真正放眼全球的。”
何崇今早果然颇费口舌,说到这儿,他好像突然起了好奇心:“你那十年前的计划里,有洛元的位置?”
何伯政回答:“有超凡种合作者的位置。我曾以为会是欧阳辰,后来觉得武曌更好,近期一度考虑那位少年教授,然后就发现,多一个洛元也不是不可以。”
何东楼终于从这个荒诞情境中,捕捉了发言机会,他再不说话,就要憋死了:“哪能这么挑的?洛元和罗南有仇啊喂,还刺杀过欧阳辰,我们可就在夏城,以后不过日子了……”
不知为何,何崇与何伯政几乎同时瞥他一眼,让何东楼下意识住口。
何伯政竟然给了解释:“正因为在夏城,我们才有更多辗转腾挪的空间。欧阳辰是君子,武曌是投资人,少年教授重感情……有阅音在前面的工作,还有你近期的交往,他们考虑问题的时候,怎么都要给我们几分容忍,几分面子。”
何东楼惊呆了:“这是什么歪理?”
其实他想说的是:何参谋你这么理直气壮地不要脸,真的可以吗?
“事实上,我正担心与夏城分会联系过于紧密,会导致在本地城市治理中倾向性过高;在一些外部资源利用上,也会遭遇人为设限。
“是的,我顾虑的就是李维。”
何伯政用超乎自家儿子想象的坦承,陈述他的想法,给这个荒诞情境,不断地添砖加瓦。
“不论这个时代变不变,考虑李维的存在,都是从过去二三十年经验中提炼出来的最现实的一条。
“那面旗子迎风招展,说看不见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