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天亮了。”
钱伯方站在海岸下,轻声开口。
“是啊。”
身后传来老人的声音,钱伯方转过身看着走过来的东方仪神情有些意外。
他打着看看海上情况的旗号已经走下了祭台,他只是个副主考赵暮人没怎么在意就允许了,但东方仪是正主考,本不该离开祭台。
钱伯方看着身后的祭台,祭台边的火把燃烧了整夜,此时只剩下灰烬,虽然整夜都没有一个修行者回来,但赵暮人一直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凝视着海面。
托他的福,祭台上所有的官员都整夜没合眼,年纪小点境界高点的都还好,年老的官员此时看着都有些萎靡。
东方仪年纪最长,但神子就是神子,老人看上去和昨夜没什么区别,走到发愣的钱伯方身边,“看到什么了吗?”
“还没,”钱伯方连忙扭头看回海面,“国师大人,您怎么离开祭台了?”
不少仙官自恃清高,认为待在祭台上才能维持他们尊贵的地位,他刚刚下来的时候还被不少人轻蔑地看了一眼。
“下来活动活动筋骨,”东方仪伸了个懒腰,“这么站上一夜还挺累的,老夫果然是老喽。”
陛下还坐在台上看着这边,国师大人你这么随便真的好么?
钱伯方眼角抽了抽,觉得这位东吴国师的确如将军所说,是个八人神中的异类,平易近人的可怕。
“国师大人可不老,东吴还有赖您撑着呢,”钱伯方看了一眼身边老人脸上的皱纹,心情有些复杂地说道。
这句话并非全是恭维,按照太祖皇帝的推测,天阶及其以上的修行者的生命能超过普通人,尤其是神子,不发生意外的话,至少可以个个活成百岁老人。
但东方仪已然退境,没有青龙神的支撑,谁也不知道他的寿命最终会如何,钱伯方嘴角动了动,将有些话咽到了肚子里。
“老夫都快七十了,还不老?”东方仪哈哈笑起来,“我想想,修行者里比我还年长的,还能走路挥剑的,我认识的就只有穆由了。”
穆由?
大秦开国三将之一,骠骑将军穆由?
钱伯方听着心头一动,但东方仪没有再说,只是看向朝阳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不过不管我们这些老东西老不老,世界是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老人轻声开口。
“属下已经不再年轻了,”已经而立之年的钱伯方苦笑道,他曾经在八年前死过一次,面容看上去更是比同龄的人都要苍老。
“在老夫看来你还年轻啊,”东方仪笑道,“更朝气蓬勃一点吧,就像……”
老人的声音突然顿住,看向海面,钱伯方随之看去。
然后,海面上的一切,迷住了他们。
在朝阳下,昨日怒啸的黑海已经变得一望无际的蔚蓝,宛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但就在这块宝石上,闪烁着更璀璨的星星。
那是一群击水而来的少年人。
总数有十多人,一字排开,奋力击打着浪花拼命向岸边游来,每个人都憋红了脸,在朝阳和海浪中显得生气勃勃,年轻矫健的身体在蔚蓝的海水中跃动着,充满了年轻的力量。
浪花间还能听见少年们的嬉笑打闹声。
“春华,我就要超过你啦!哈哈哈!”
“郡王你不行啊,东吴人游得这么慢,是不是身体有点虚啊?”
“你别看我!有本事你超过我二哥试试!”
站在海岸边的两位考官睁大眼睛,看着一路乘风破浪而来的一众少年。
钱伯方怔怔看着海浪中的一位少女移不开视线,而东方仪看着在笑的少年们,眼中涌动着更复杂的情绪。
“这大概,是老夫见过的最特别的一场水战了,”他轻声开口。
他已经活得够久了,他见过腥风,见过血雨,见过兄弟操戈,见过朋友拔剑相对,但唯独没有见过,如此璀璨的浪花和少年们的笑靥。
“是啊,很特别,”钱伯方凝视着海面上紧紧跟在少女身后向岸边游来的少年人们。
是很特别的,但他曾经见过相似的画面。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所处的地方不是海面,而是沙场,身下的不是海水,而是骏马。
他们也曾紧紧跟着那个身影,一往无前,什么都不害怕。
钱伯方陷入回忆,但他很快发现,他犯了个错误。
那就是海上的少年们不是自发跟在那个少女身后,而是不得不跟在那个少女身后。
“如果我没记错,公主殿下是喊完开始后才跳的海吧?最后一个跳海的吧?对吧?”
海面上传来少年的哀叹,“她什么时候游到我们前面去的,小爷追半天也追不上啊!”
嗯?跳海?喊开始?
远远听见海上传来的声音,海边的两位考官都有点愣。
这群小家伙们在干什么?
但海面上少年们游水的速度已经由不得他们多想了,一直排开的少年人们此时已经逐渐拉开距离,大致能分为三个梯队,其中最前方的一个梯队由两个少年和一位少女组成。
钱伯方睁大眼睛,看清游在最前方的那三人正是南楚的春华君、东吴的昭华君,还有她。
随着少年们越来越靠近海岸,众人游水的速度也渐渐降了下来,毕竟就算是修行者,体力也是有用尽的时候。
但就在距离海岸还剩下百丈之时,和第二梯队已经拉开距离的第一梯队中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第一梯队中一个身影一马当先,速度不减反增,和李稷姬嘉树拉开距离,率先向岸边游来!
“那个人是……”
钱伯方和东方仪身后的祭台上此时也传来一阵惊呼。
海上发生的事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但在朝阳下,已经无人能阻挡那个少女的脚步,即便她不踏在陆地上。
姬嘉树在海浪中抬起头,看着前方有如游鱼一般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无奈又服气的笑意。
他已经尽力了,她游得是真快啊。
李稷也在海水中抬起头,摸了摸怀中从始至终他都始终未曾催动的避水珠,凝视着前方少女的身影,她要赢了。
她在他们的注视下到达了岸边。
哗啦一声,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破水而出。
她走到了东方仪身边,取出怀中的木雕递给他。
“国师大人,”晨光下,嬴抱月莞尔一笑。
“我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