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烈士被抬到孟庄南面山坡。战士们已经挖好墓穴,新坟挨着旧坟,忽地增加很多,好像变得密密匝匝,好像占据了整片山坡。
又是独立大队自成立后牺牲最多的一次,而这次也太多,超过一个连,一百五十多位兄弟。
栓子已不再掉泪,手紧紧握住枪,目光再次露出狼一样的光。他已开始琢磨怎么收拾鬼子,但李智说,不要着急,等到特务连齐装满员之后,给鬼子来个狠的。
老孟说,现在鬼子防范严密,睡觉都睁着一只眼,实在不是出击好时候。
张大年也劝栓子,现在打和过几天打一个球样,反正咱们不打,它们也不会跑掉,还会等着咱们去打,听大队长和政委的,等鬼子携带了,找个机会狠狠的打。
五大三粗的张大年变了,变得睿智,变得沉稳,嘴也变得利索。老孟说过,打仗会让一个人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人。起初栓子不信,人怎么会变呢?不过是通过打仗,多学些打仗的本事罢了。
现在栓子觉得老孟说的对,当初加入游击队时,栓子是伙头兵,默默地砍柴烧火,现在不也变成指挥一个连战斗的连长了?
栓子听了三位领导的话,也就是不能蛮干,尤其政委说的,小林龟山那王八蛋被打怕了,也让鬼子磨亮刺刀,瞪着贼眼,等着独立大队。
战士陆续下葬,独立大队穷,时间也紧迫,打不出上好的棺木,白布裹着,草帘子盖着,放进了墓穴。栓子默默地看着,石头、张佑德、二柱、三愣——战士拿起铁锹,盖上了土,修成了坟。坟前面立着木牌,上面写着名字。风吹日晒,木牌上的字会变模糊,不用担心,大队部已经留下了位置图,每一名烈士名字后面都标注着第几排第几号。
栓子带十一名战士举起了枪,枪膛里有三发子弹。在赵大富连续:“预备——放!”口令下,他们对空放枪,为战友送行。再见了,兄弟们——也许很快就会再相见。当然,不是在这烽火连天的阳间。当然,如果真的有阴间。
这是第一次放枪为战友送行,而且是十二支步枪齐射,声音传出很远。封锁线里的鬼子听见了,立即给赵疤瘌和相武打电话。这两天所有鬼子伪军都非常紧张,真如老孟所说,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
紧张和恐惧来自围剿独立大队失利。
夜里,211联队进入封锁线时,鬼子二狗子才接到命令,明天扫荡山林。伪军从炮楼上伸长脖子向外看,好家伙,黑咕隆咚来了那么多皇军,从北走向南,大半天还没走过去。
第二天早上又看到大路上马拉的山炮,这时上面传来消息,就连鬼子也张大嘴巴,好家伙,竟然来了一个师团,外加一个保安旅,还这么突然。没谁怀疑,独立大队这次肯定跑不掉,肯定全都死在山林。
没想到,动静弄的震天响,一个师团就打死一百多个八路军,自己也损失上百,独立大队主力的影子都没看着。保安团都替鬼子丢人,还成天牛皮哄哄,个头不高,却感觉伸手就能碰到天,到了夫子山照样不灵光。
反过来,一个师团都灭不了独立大队,也让鬼子瞠目结舌,心里也产生恐惧,更害怕他们会来报复。
鬼子是水,独立大队是火,水和火永不相容。大水漫过山林,退去后,火会再烧过来。小林龟山连连下令,各据点炮楼囤积物资,时刻防范独立大队报复。封锁线鬼子伪军本就惊慌,小林龟山命令让他们更惊慌,好像独立大队随时杀出来,剁了他们脑袋。
山林里隐约传来枪声,触发鬼子二狗子神经,个个如临大敌。相武则向整条封锁线都发布准备战斗命令,更让封锁线紧张万分,山林有点风吹草动,鬼子二狗子就恨不得立即开枪。
县城警备司令部内,小林龟山和尹子林下着围棋。从早上七点五十,两人就开始对弈,时间已过去四个半小时,一盘棋还没下完。事实上,尹子林早该赢下,但仍然陪小林龟山耗着时间。他知道小林龟山心猿意马,心思压根就没在棋盘上。
早上,小林龟山提出下棋时,尹子林并不感到惊讶。这两日小林龟山又变成神经质,双眼迷离,坐立不安。但他是警备司令部长官,必须控制住自己情绪,所以想以下棋以遮掩内心慌乱。
尹子林也知道,小林龟山在苦苦思考着三个问题,一是独立大队到底去了哪里?二是独立大队返回山林后,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采取什么方式报复他。第三就是,他又该采取何种应对措施,反制独立大队。
小林龟山肯定没找到答案,尤其是第一个问题,独立大队究竟藏身何处,而且据鬼子斥候和汉奸侦察,昨日独立大队主力就已返回山林。速度之快,超出小林龟山想象,也百思不解,想的脑袋疼。
所以他想通过下围棋来换一下脑子。围棋充满了判断与决策,黑白两子代表阴阳,在对抗中实现平衡,反映“天地合一”——小林龟山很懂围棋,但他又无法让自己安静,无法从围棋对弈中悟到真正有用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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