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叶满枝并不想与周牧及其家庭过多纠缠,就像三嫂说的,既然分手了就各自安好,别再有多余的牵扯了。
她今晚还要参加街道组织的群众大会,三言两语将周牧打发了,便匆忙赶往子弟小学。
最近市里正在推进“婚姻法宣传月”运动,各区县和街道都要进行轰轰烈烈的空前大动员。
光明街的大部分居民是656厂的职工和家属,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有着不同乡音,对《婚姻法》的了解也参差不齐,因此光明街道办就成了市里重点考察的几个单位之一。
叶满枝赶到小学时,操场上稀稀拉拉坐了几十个人。
“李大娘,咱居委会提前通知到户了吗?怎么只来这些人啊?”
“早就挨家挨户通知了,但这普及婚姻法跟上课似的。人家不想来,咱也不能生拉硬拽啊!在座这些人还是我硬凑的呢!”
叶满枝与陈彩霞面面相觑。
她俩负责协助第五、第六居委会,在基层普及《婚姻法》。
两个居委会管着近五千名居民,这几十个人连零头都不够!
陈彩霞出了个馊主意:“要不咱们各自回家喊点人来凑数?无论如何先把今天的大会应付过去!”
为人民服务的事,距离她俩有点远,两人尚在试用期,争取成为正式街道干部才是关键。
叶满枝望向学校大门,遗憾道:“喊人也来不及了,穆主任来了。”
穆兰环视一圈,对现场的宣传标语和宣传画还算满意,但瞧见到场人数后,还是狠狠蹙了眉。
她是这个年代少有的,受过高等教育的基层女干部,通常不会在外批评下属。
尽管内心很不高兴,仍是给两人留面子说:“今天是你们第一次组织动员,就当是演练吧。你们尽快多想几个办法,提高之后的出席率,务必让《婚姻法》家喻户晓,深入人心!”
话落就径自走上主席台讲话,援引工作中见到的真实案例,强调在婚姻中打骂、迫害妇女的后果,现场气氛很好,可惜人还是太少了。
叶满枝心里怪不是滋味的,感觉白白浪费了穆主任的心血。
第二天到了单位,她和陈彩霞就像担心同桌考第一的差生,见到刘金宝便问:“你们在第三、第四居委会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来了四十多人,张副主任把我俩训了一顿。说我俩只顾着烫头发描眉毛了,对工作不上心。”
“没事,我们这边也不理想,咱再想想办法。”
刘金宝叹气:“我听庄婷说,这种自愿参加的宣讲活动,出席率都不高,咱着急也没用。”
几个菜鸟相互鼓励一番,让彼此心里都好过了不少。
叶满枝心想,活动要持续一个月呢,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然而,刘金宝那个娃娃脸,刚劝她们别着急慢慢来,扭头就联系了一个曲艺团,在粮库前的空地上组织了一场露天曲艺演出!
这个年代没什么大众娱乐活动,哪怕生活在城里,很多人也是天黑就睡觉的。
演出当天虽不至于万人空巷,但也差不离了。
陈彩霞急得牙疼,捂着腮帮子问:“小叶,咱俩怎么办啊?要不我去联系一下放电影的?”
在一旁看报纸的凤姨讥诮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两个的都挺大方,来上班还倒贴钱。咱们街道可没有这笔费用,甭管是曲艺演出还是放电影,都得你们自己掏腰包。”
“我听说人家曲艺团没收演出费啊!”
“不要演出费,但必须管饭,吃饭喝酒的钱不是钱?那么多人得消耗多少粮食?”
叶满枝拉过陈彩霞的手说:“咱主要目的是宣传婚姻法,看电影起不到宣传作用,再想个不花钱的办法吧。”
她俩的财力跟刘金宝不能比。
早在刘金宝找她做衣服的时候,她就看出那小子有钱了。
人家做新衣服从不看布料价格,只关心上身效果。
叶满枝自觉没啥经济实力搞那种大动作。
可是第五、第六居委会那边接连几天的宣讲活动都没什么水花,除了一些居民积极分子,多数人觉得日子过得挺好,去听什么婚姻法是浪费时间。
工作上成绩惨淡,愁得叶满枝吃饭都不香了。
若是以往,她还能回家征集一下家人的意见,可是因着三哥留苏资格被取消,老叶周身气压低得能冒黑水。
她心里有鬼,不敢往老叶跟前凑,所以吃过晚饭就回房缩着了。
“来芽!”四哥在外面敲门,“叶梨花在不在你屋里?”
“它又怎么你了?”
连名带姓地喊,八成是小猫又闯祸了。
四哥怒气冲冲道:“它他娘的把我的小青吃了!!!”
“不能吧?你要说它把你鱼缸里的鱼吃了还有可能,怎么可能吃蝈蝈呢?”
难怪今天没听到蝈蝈那声嘶力竭的叫声,原来是被梨花干掉了!
“怎么不能!全家数它最胖,居然还不肯放过小青!”
叶满桂简直痛不欲生了,那可都是钱呀!
“你再找找吧,小猫怎么会干这种事?它不爱吃蝈蝈,可能是蝈蝈自己跑了。”
叶满枝把嘟嘟囔囔的四哥劝走了,回身面对梨花时,板着脸问:“你把蝈蝈藏哪了?”
“喵喵喵~”梨花灵活地跳上书桌,优雅地蹲在一摞画册旁边。
叶满枝心中顿生不妙之感……
画册可是她的发财法宝!
当初的裁缝生意之所以能红火起来,全要归功于这些画册。
她本就喜欢漂亮衣服,为了赚那七毛钱的手工费,更是跑遍全市各大商店,将橱窗里大部分样式好看的春夏新衣都画了下来。
顾客从画册里挑选款式,再去商店买布料,绝对的物美价廉!
她忍着恶心,单手拎起最上面的一本抖了抖。
果然!
一只被拍扁的青黑色铁蝈蝈,啪叽一下掉到了地上!
“叶!梨!花!!!”
不待她出手算账,叶梨花先跳窗逃逸了。
*
叶满枝等了它半晚上,始终没见到猫影,临睡前还想着要找机会收拾它一顿。
可是翌日早上醒来,坐在床上怔愣许久后,她突然就回心转意了,抱起半夜溜回来的小猫狠狠亲了两大口。
早饭都没顾得上吃,便一阵风似的飞奔去了单位。
从办公室拿了粉笔,拽上晕晕乎乎的陈彩霞,又快马加鞭返回了军工大院。
“小叶,你要干嘛啊?”立在大院门口的布告栏前,陈彩霞喘着粗气问。
“彩霞姐,咱俩马上就能一呼百应了!”
陈彩霞:“……”
大清早就做梦。
叶满枝掏出粉笔,在布告栏的小黑板上,一笔一划写道:“向大家介绍几种特别省布的剪裁图样!”
“特别省布”四个字,还被她用黄色粉笔做了加粗处理。
此时正是早高峰,上班的工人和早起买菜的家属,都要从布告栏前经过。
叶满枝这边刚写个标题,就有几个识字的女同志上前询问了。
“小叶干部,省布的图样在哪儿呢?”
“先等等,没看人家正往黑板上画嘛!”
“要是真能省布就好了,自打今年开始用布票买布,我家的棉布总不够用!想做个裤头都得东拼西凑。”
女同志们相互交流着,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布告栏前很快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叶满枝将笔记本卷成大喇叭。
“各位居民不要挤啊!着急上班的先去上班,千万别迟到!明晚6点半,在咱们厂子弟小学,将有专门的课堂,为大家统一介绍几种特别节省布料的剪裁方式!”
有人失望地问:“还要去学校上课啊?你就直接画到黑板上呗!”
“内容太丰富了,黑板装不下呀!再说,即使我画了出来,没有具体讲解,大家也看不懂!”
“小叶干部,你们介绍的剪裁方式真能省布?别是糊弄人的吧?”
叶满枝早有面对质疑的心理准备,笑着问:“曲奶奶,您做一件女士衬衣,需要多少布料?”
“我闺女跟你身量差不多,上次给她用了四尺二的布。”
“嗯,四尺二不多,但您要是用了我的剪裁方式,只要三尺七就够了!两件衬衣能省出一尺布呢!”
曲奶奶不信,“真的假的?”
“这个我能作证!我请小叶干部帮忙做过衣服,街头裁缝店的老师傅让我买五尺半的花布,在小叶干部这里只需要四尺八就行!”
站出来替她说话的是林青梅,喊了一嗓子就退出人群,站在那里挤眉弄眼地冲她笑。
陈彩霞不知叶满枝在搞什么名堂,要是真用这种法子将人骗来,介绍的内容却是《婚姻法》,那眼前这些街坊肯定会教她俩做人的!
她一边维持布告栏前的秩序,一边给叶满枝使眼色。
到底怎么回事啊?
叶满枝翻开画册给她看了一眼,然后对围上来的阿姨们说:“我跟陈彩霞同志是街道安排给咱们第五、第六居委会的联络员,所以会优先将我这种剪裁方法,介绍给光明二道街和咱们军工大院的居民们!”
“这种省布的剪裁图样,是经过工程师精确计算,由老裁缝数次实践,总结出的宝贵经验,希望大家明天都能来听一听,既为自己节省布料,也能减轻国家负担!”
虽然工程师是她三哥,老裁缝是她本人,但省布料的办法可是实打实的!
林青梅等在一旁,笑看着她给街坊们做动员。
眼瞅着上班要迟到,不能再等了,她冲进人群里,将叶满枝拉出了包围圈。
“我跟你说个大好事!说完了就得赶紧上班去!”
“什么事不能晚上再说?”
“根本等不了,我昨晚就想去找你了!”林青梅痛快又解气地说,“周牧那个混蛋,可能去不成苏联了!”
“你听谁说的?我记得他这个月底就要出国了。”
徐映雪体检造假的事过去挺久了,难不成老周家的丑事终于被人挖出来啦?
“我昨天下班回来,遇到刘国庆了,就是他跟我透露的,这可真是一报还一报!”林青梅故意卖关子问,“你猜他因为什么去不成的?”
“什么呀?”
“省教育厅在他们出国前又突击进行了一次体格检查!周牧那天早上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低血糖了!差点当着领导的面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