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大龟里,徐氏大院中。
须发微白的徐山踱着小步,绕着院子正中的独轮车转圈,目光上下打量,转而又亲自上手握柄推动。
“父亲,此物虽然能运载三四百斤的东西,但比我家牛车差远了,也不知那些里人为何如此热衷。”徐升身着锦衣,话语有些不服气。
“牛车虽好,但普通黔首用得起吗?相反这独轮车的木料皆可自己去林中砍伐,只有一个木轮和些许配件要匠人做,一辆车弄下来其实花不了几个钱,乡人们省一省衣食,就能用上了。且此物在乡里窄道和田埂上可奔驰自如,这一点也非牛车能比。”
徐山停下脚步,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儿子,摇头道:“自我发家后,你这小子就没受过什么苦,怎知稼穑(sè)之艰难。当年我贫贱时若有此车用,不知道能省多少力气。此物,甚好啊!”
徐升撇嘴道:“父亲说的是。可独轮车既有如此好处,那吴广岂非愚人一个。这样的好东西竟然分享出来,换成是我一定会借此赚上一笔,或者交给官府,说不定还能得上官看重。”
“吴广……”
听到吴广的名字,徐山脸色微变,他想到了自家仲弟的事情。
这段时间先后经历了皇帝崩殂、缴纳田租和这独轮车的事,乡中已经没什么人再谈论之前的挖洞事件了,影响消弭下,是时候调查仲弟失踪了。
心中如此想着,徐山面上却哼道:“这吴广可比你想的聪明太多,不然你何以知晓此人的名号?”
……
这时节正值官府收缴田租,许多缺乏壮劳力的家庭正忧愁着如何将粮食送到乡邑去,独轮车的出现给他们提供了一個便利,顿时趋之若鹜。
许多前来求教的乡人在回去后立刻准备木料,去找匠人打造。
在匠人生意大火的同时,太康乡各里出现了一辆又一辆的独轮车,与之伴随的是关于“义士吴广”的事迹传播。
吴广走在里中道路上,里人看到他多会笑着打招呼问好。
在里外的乡道,偶尔能遇到一两个其他里的乡人,隔了老远看到吴广也会主动上前问候。
其他不认识吴广的人在听说这就是那位慷慨好义的吴叔时,多会肃然起敬。
这时代距离战国之世不远,许多楚人依旧崇尚侠义精神,吴广这样的义举自然是让他们敬佩有加。
“换成后世的说法,我这就是声望值涨了一截。”
吴广感受到自己社会地位的提升,越发理解名望在古代的作用。
名望越高,就越能得到他人钦佩敬仰,同时还会带来相应的好处。
比如在九月中旬,章伯便笑呵呵的踏进了吴广家的院门。
“过几日便是里中秋社,我与里典商议,欲以你为社宰,吴叔意下如何?”
社宰?
吴广惊愕之后,拱手应道:“既是长者抬爱,小子自当唯命是从。”
章伯颔首:“社祭乃里中大事,你若能操持下来,对你将来自有好处,可要好好干。”
吴广脑海中迅速闪过相关信息。
古人常言社稷二字,其中社是土地,稷是谷物。
所谓国中之神,莫贵于社。
章伯说的社祭,就是从上古传下来的对土地神的祭祀仪式。
自夏商周三代以来,天子诸侯皆要立社祭祀。
天子之社名为王社、诸侯之社为国社(侯社),而大夫以下,士庶成群聚族而居,便有了乡里之社供他们祭祀。
常规性祭祀一年有两次,分别是仲春之月祈求社神保佑的春祭,和秋日丰收后以报祭社神的秋祭。
而社宰,就是在祭祀完社神后,负责祭品分配的主持人。
大多是选乡中德高望重的老者担任,一般情况下年轻人可混不上这个职位。
“让我来当社宰,还真是瞧得起我呀。”
吴广心中暗暗思索,面上则神色恭敬,向章伯再度躬身道:“使我为宰,皆乃长者垂爱。然小子经验浅薄,怕社祭时表现有不足处,还请章伯教我。”
见吴广毫无骄傲之色,反而诚恳相求,章伯脸上笑意更甚。
“好吴叔,伱既虚心求教,我便与你细细说来。”
……
秋社之日,乃是乡里大事。
到了这一天,里人成群结队,欢欢喜喜往平安里东北五里处的社祠走去。
值得注意的是秦汉时期的社祭对象并非整齐统一,不同的乡里有着不同的祭祀对象。
或是对当地做出过贡献有着巨大影响力的人,亦或是本地颇为神异让人信服的物。
“保佑我平安里的,则是柳神。”
吴广站在社祠外,望着不远处的高大社神。
树干粗壮,高耸挺拔,茂密的黄叶在秋风中舞动,为人带来宁静感。
平安里的社神是一株大柳树,其社名为柳社。
据说在很久以前,有女子未婚产子,弃婴于这株柳树下,彼时野外兽患颇多,正常情况下这个弃婴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野兽叼走。
第二日有人在附近砍柴时,却听到婴儿啼哭,闻声寻来,发现那婴儿在柳树下安然无恙,反而是不远处躺着一具虎尸,尸身上有柳叶遮蔽,看上去已是死了多时。
乡人惊异之余,认为柳树有灵,庇佑了这个弃婴,故奉柳树为神,年年祭祀,直至如今。
此时,社祭正式开始。
里中男子开始敲响社鼓。
鼓声隆隆中,年老的社祝身着五彩巫衣,在柳树之前念诵报神祭文,并让人抬来牛羊蔬果,献上祭品。
吴广跟着众里人一起低首祭拜。
待到社祝念完祷文,便开始跳起了巫舞。
男女老少开始载歌载舞,以此向神灵报答丰收的喜悦。
“吴叔,舞起来!”
吴广放眼望去,除了几个壮年男子正在奋力打鼓外,其余不管是阿牛、吴冲等男子,还是文姬、小娥等乡中女子都开始围着柳树跳起了报神舞。
小萱儿和里中孩童则是笑嘻嘻的在外围跑来跑去,跟着跳跃舞蹈,尽显心中欢乐。
“看来后世的庙会就是从社祭演变的。”
吴广笑意吟吟,加入人群中,跟着众人一起跳起来。
不一会儿,舞蹈完毕,大家汗水淋漓,脸上的笑容则越发灿烂。
祭祀仪式算是完结。
接下来将进入更加激动人心的环节。
分祭品。
也就是吴广亲自上台的时候。
可就在吴广磨刀霍霍的时候,他那跛脚的大哥吴伯神秘兮兮的将吴广拉到了一旁的角落。
“阿广,我见今日社中祭肉有牛,便去找人打听,听说这是乡邑汰下来的。周围几个里都想抢买用来社祭,是里典和章伯靠着你的名号才抢了下来。”
吴伯盯着远处已开膛破肚的祭牛,舔了舔嘴唇。
“我和你丘嫂已是很多年没吃过牛肉了,等会儿你分肉的时候,可要将好肉多分给我一些。”